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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生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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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它只是一些间接的迹象,表明有一种改变似乎要从无意识中产生。通常情况下,它就像是一个人的性格所发生的缓慢的改变;在另一种情况下,某些在童年时期便已消失的特征可能又会出现;又或者,某些倾向和兴趣会逐渐变弱,而其他的倾向和兴趣则取而代之。此外,我们还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迄今为止一直被接受的信念和原则————尤其是道德方面的原则————开始硬化,而且变得越来越僵化,到50岁左右,这种状况会达到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狂热境地。这就好像是在这个时候,这些原则的存在受到了威胁,因此有必要予以格外的强调。

    青春之酒并非总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清醇,而是常常会变得越来越浑浊。上面所提到的所有表现,在偏激的人身上看得最为清楚,它们或迟或早都会显现出来。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的双亲一直健在,它们出现的时间往往就会迟一些。这就好像是这个人的青年期被不适当地延长了。在那些父亲长寿的男性病人身上,我尤其看到了这一点。因此,父亲的死亡会导致过于匆忙的————几乎是灾难性的————成熟。

    我认识一位极为虔诚的教会执事,他从40岁起便开始对道德和宗教方面的问题表现得越来越不宽容,最后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与此同时,他的性情也变得越来越差。最后,他完全变成了一根在黑暗中慢慢倒下的“教会支柱”。他就这样到了55岁,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从床上挺身坐了起来,对他的妻子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地道的恶棍。”这种自我认识并非没有效果。到了晚年,他便过起了非常放纵的生活,挥霍掉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显然,他是一个“可爱”的人,能够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成年期常见的神经性障碍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总是掩饰不住想延长青年时期的心理倾向,使其越过所谓的懂事年龄(years of discretion)的门槛。我们都见过那些令人同情的老先生,他们必须天天拿着学生时代的旧事炒冷饭,就好像只有通过回忆年轻时的辉煌事迹,才能重新燃起生命的火焰一样————而在其他时候,他们则只是一个无望而麻木的市侩老人。当然,他们通常拥有一个不容低估的优势:他们不会患上神经症,而只是令人生厌、拘泥不化罢了。相反,会患上神经症的是另外一种人,他们不喜欢当下的每一件事,因此也永远不能享受过去。

    正如之前青年时期的神经症患者无法逃避童年一样,中年期的神经症患者也无法逃避他的青年时代。他在人之将老的灰色想法面前常常会退缩,而且,他觉得摆在面前的这种前景令人难以忍受,于是,他总是拼命地追忆过往。就像一个充满孩子气的人在面对未知的世界或人时会退缩一样,成年人也常常在人生的后半段面前退缩。就好像是要他去完成一项未知而又危险的任务;或者好像是他受到了威胁,要他付出他不想承受的牺牲和损失;又或者好像对他来说,迄今为止的生活是那样美好和珍贵,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它一样。

    是不是从根本上讲这只不过是对死亡的恐惧呢?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在这个时候死亡通常还很遥远,因此往往被看作一个多少有些抽象的概念。相反,经验告诉我们,这一转变过程中所遇到的所有困难的基础和原因,都包含在心理内部深刻而特殊的变化之中。为了描述它的特征,我得拿太阳每天的运行轨迹来打个比方————不过这个太阳被赋予了人类的情感和有限的意识。早晨,太阳从无意识的夜间海洋中升起,放眼这个展现于眼前的宽阔且明亮的世界,随着太阳在天空中升得越来越高,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宽阔。随着太阳不断升高,其活动范围也不断扩展,在这个过程中,它将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它把上升到最高点————在最大范围内洒下恩泽————当成其目标。怀着这样一种信念,太阳开始追寻其通往顶点的无法预见的旅程;之所以无法预见,是因为太阳的旅程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化的,因而其最高点无法提前计算出来。在正午的钟声敲响之时,太阳便开始下降。下降意味着上午所珍视的一切理想和价值观开始出现逆转。太阳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这就好像是太阳应该吸收光线,而不是放射光线。光和热开始慢慢变弱,最终彻底消失。

    所有这些比方都相当蹩脚,但至少不会比别的比方更加蹩脚。有一句法国谚语以一种听天由命又玩世不恭的口吻总结道:“愿年轻人有智慧,老年人有精力。”

    幸运的是,我们人类并不是朝升夕落的太阳,否则,就会对我们的文化价值观很不利。但是,我们身上确实存在一些类似于太阳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会说人生的早晨、人生的春天,或者人生的傍晚、人生的秋天,这些说法并不仅仅只是感伤的套话。这样一来,我们就表达出了一个心理学真理,甚至还表达出了生理学的事实;因为正午时分的这种逆转甚至会改变身体的特征。尤其是在南方的种族中,我们可以观察到,上了年纪的妇女,其嗓音会变得粗哑低沉,唇部开始长出胡须,面部表情会变得生硬,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男性特质。另一方面,男性体格则由于出现了女性气质特征而变得柔和了一些,例如,身体变得肥胖,面部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在人种学文献中,有一篇有趣的报道记载了一位印第安武士首领的故事,这位武士首领在中年的时候,印第安部落所崇拜的大神(Great Spirit)出现在了他的梦中。大神对他说,从此以后,他必须和妇女儿童在一起,穿女性的服饰,吃女性的食物。他遵从了梦中的指示,但并未因此而声望下降。这个幻觉是人生处于正午之时————也就是生命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心理革命的真实表达。人的价值观,甚至是他的身体都往往会朝着相反的方向经历一场逆转。

    我们可以把男性气质、女性气质及其心理成分比作储存在某个特别仓库里的物质,在生命的前半段,对这些物质的使用是不均衡的。男人消耗掉了大量的男性物质,最后只剩下少量的女性物质,此时他不得不开始使用这些女性物质。女性的情形则恰好相反:此时她通常会让那些未使用的男性物质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与生理领域相比,这种转变对心理领域的影响要更大一些。我们经常看到,一个40或50岁的男人放弃自己的生意,而他的妻子则挑起大梁,开了一家商店,这个男人会时不时地到店里去打打杂。有很多女性过了40岁,才开始唤醒其社会责任感和社会意识。在现代商业生活中————尤其是在美国————40岁或40岁以上的人突然精神崩溃的情况非常普遍。如果稍微仔细地研究一下这些患者,就会发现,崩溃的其实是坚持至今的男性生活方式;而今剩下的,只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反之亦然,我们也可以观察到,同样在这些商业领域中,女性则在生命的后半段发展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男子气概和敏锐性,而将她们的情感和同情心推到了一边。通常情况下,这种逆转会伴随婚姻中各种各样的灾难;因为不难想象,当丈夫发现自己有温情的一面,而妻子发现自己有敏锐的头脑时,将会发生什么。

    最糟糕的是,聪明又有教养的人士拥有了这些倾向,却甚至对这种转变发生的可能性毫不知情。他们丝毫没有准备便开始了人生后半部分的旅程。社会上是否有一种专为40多岁的人所设的学院,让他们学习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及其要求,就像普通的学校教给年轻人关于世界和生活的知识一样?没有,一所也没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们便步入了人生的下午;更糟糕的是,我们在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带着一种错误的假设,以为我们的真理和理想会像一直以来那样为我们服务。但是,我们不能按照生命上午的方案来度过生命的下午————因为在上午显得很伟大的东西,到了傍晚就会无足轻重;而在上午是真实的事情,到了傍晚就会变成一个谎言。我给太多年纪大的人做过心理治疗,经常窥探到他们灵魂中的秘密,因此,对这一基本事实坚信不疑。

    上了年纪的人应该知道,他们的生活不是在走上坡路,也不会往外扩展,而是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内在过程迫使其生活开始收缩。对年轻人来说,过于关注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罪恶————当然也是一种危险;但对老年人来说,认真关注自己是一种责任,也是必要之举。太阳在把光芒洒遍世界之后,往往需要收敛光芒以照亮自己。但很多老年人不但不这样做,还宁可变成疑病症患者、吝啬鬼、教条主义者、一味吹捧过去或青春永恒的人————这些做法全都是照亮自己的可悲替代品,但同时也是这一错觉,即错以为前半生的原则也适用于后半生的必然结果。

    我刚才说我们没有专门为40多岁的人开设的学校。其实,事情并非完全如此。在以前,我们的宗教一直发挥着这种学校的作用,但是,今天还有多少人会把宗教看成这样的学校呢?在老年人当中,又有多少人真正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学习过,为其生命的后半部分、衰老、死亡和永生做好了准备呢?

    如果长寿对于个体所属的物种没有意义的话,人肯定活不到七八十岁。因此,人生的下午必定有其意义,不可能只是人生的上午的可悲附属物。毫无疑问,上午的意义在于个体的发展,在于确立我们在外部世界的稳固地位,在于繁衍后代以及照顾我们的孩子。这是自然极为明显的目的。但是,当此一目的已经实现,甚至超额完成后,赚钱、扩大征服领域以及扩展生活是否将超越一切理性和感觉的界限,稳固地继续下去呢?凡是将上午的法则————也就是自然的目的————带到下午的人,都必定因为这样做而付出伤害灵魂的代价,就像一个成长中的年轻人,如果他试图挽回他幼稚的自我中心主义,则必定会因为这个错误而付出在社会上遭遇失败的代价一样。赚钱、确立社会地位、组建家庭和传宗接代等,都只不过是朴素的自然而不是文化。文化通常超越了自然的目的。那么,文化有没有可能就是人生后半部分的意义与目的呢?

    在原始部落中,我们可以看到,老年人几乎总是神秘事物与戒律的护卫者,部落的文化遗产正是通过这些神秘事物和戒律表现出来的。我们的情形又是如何呢?我们的老年人所拥有的智慧在哪里?他们的珍贵秘密和眼界又在何处呢?我们大多数的老年人都试图与年轻人一争雌雄。在美国,父亲和儿子以兄弟相称,而母亲恨不能成为女儿的妹妹,这几乎可以说是父母的理想。

    我不知道这种混乱在多大程度上是对从前过分强调年长为尊的一种反应,又在多大程度上应该归咎于错误的理想。毫无疑问,这类理想是存在的,而怀有这种理想的人的目标在过去,而不在将来。因此,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回到过去。我们不得不向这些人承认,前半生的目标人人皆知,但要想看出后半生能够提供什么别的目标却极为困难。扩大生活面、成为有用高效之人、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精明地安排儿女步入合适的婚姻以及取得好的职位————这些目标难道不够吗?不幸的是,很多人都认为上述意义或目的并不够,他们觉得衰老就是生命的萎缩,将其早先的理想视为只不过是某种褪色、破旧的东西。当然,倘若这些人能够在早年斟满生命的酒杯,并饮尽生命的美酒,那么,他们现在对一切事物的感受就会大不相同;如果他们毫无保留,在年轻时曾纵情地燃烧过,那他们就能非常享受老年的平静。但我们不要忘了,只有极少数人是生活中的艺术家;在所有的艺术中,生活的艺术是最为杰出、最为罕见的。世上到底有几人能优雅地饮尽生命之酒呢?所以对很多人来说,生命中有太多东西从其手中平白地溜走————有时候,他们可能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做到;这样一来,他们便会怀着未得到满足的索求之心步入老年,而这必然会让他们频频回头张望。

    对这些人来说,频频回头张望尤其致命,而给未来设定一种前景或目标是不可或缺的。这就是所有伟大的宗教都许诺有一种死后生活的原因所在,这使得普通人能够带着与前半生同样的毅力和目标度过后半生。对今天的人来说,生命的扩展及生命的巅峰是貌似合理的目标;但在他看来,有关死后生活的观点却似乎很可疑,或者不可思议。然而,只有当生存太过悲惨,以至于我们乐于让它结束的时候,或者当我们确信太阳在下沉————“为了照耀遥远的种族”————之际也付出了与上升到最高点时同样的坚持和努力时,生命的终点,即死亡,才会被接受为一个目标。但是,信仰在今天已经变成了一种很难做到的艺术,这就使得人们,尤其是受过教育的人,很难找到确立信仰的途径。他们已经非常习惯于这样的想法,即有关永生之类的问题常常自相矛盾,且又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在当今世界,“科学”成为一个人们对之深信不疑的口号,因此,我们总是想要用“科学”来证明一切。但那些受过教育、懂得思考的人都知道,想要获得这种类型的证据是不可能的。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们完全就是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因此而评论说我们同样无从得知一个人死后会发生什么呢?答案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因为我们无论通过什么样的方式都不能用确凿的科学证据证明这一点,所以我们问这个问题,就好比是在问火星上到底有没有人居住一样。就算火星上有人居住,他们无疑也不会关心我们是肯定还是否定他们的存在。他们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而有关所谓的永生,亦是如此————因此,我们不妨将此问题搁置一旁。

    但是在这里,我作为医生的良知被唤醒了,因此,我必须就此问题补充一点必要的内容。我观察到,与毫无目的的生活相比,一种有目标的生活总的来说要更好、更丰富,也更健康一些;顺着时间的溪流而行,比逆流而上要好一些。在心理治疗师看来,一个不能向生活告别的老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不能拥抱生活的年轻人一样软弱、病态。事实上,在许多病例中,不论是在老年人还是年轻人身上,这体现的都是同样的幼稚、贪婪、恐惧、固执和任性的问题。作为一名医生,我确信:从死亡中发掘出一个能够为之奋斗的目标是符合卫生学的————如果我可以用卫生学这个词的话;逃避死亡是不健康、不正常的,这样做就等于剥夺了后半生的目的。因此,我认为,宗教关于来生的教义符合心理卫生的观点。如果我知道我所居住的房子在两个星期之内就会倒塌,那么,我所有重要的功能都会因为这一想法而受到损害;但如果情况与此相反,我感觉自己很安全,那么,我就可以正常、舒适地住在这里。因此,从心理治疗的角度看,比较可取的做法是把死亡看作仅仅只是一个过渡————只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部分,其范围和持续时间是我们无从知晓的。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需要盐分,但尽管事实如此,人们依然出于本能需要而摄取盐分。心理方面的事情也是如此。从远古时代起,绝大部分人都觉得有必要相信生命是延续的。因此,心理治疗的要求不会将我们引上什么歧途,而是引导我们沿着人类已经踩出的康庄大道继续前进。所以说,我们有关生活之意义的思考是正确的,尽管我们并不理解自己思考的是什么。

    我们始终知道自己思考的是什么吗?我们唯一理解的,是那种像纯粹公式一样的思考,放进去什么,就算出来什么。这就是智力的活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使用原始意象(primordial images)进行的思考————这些象征比人类历史还要古老;它们从远古时代起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类心中,而且源远流长,历经千秋万代,至今依然是人类心理的基础。只有与这些象征和谐共处,我们才有可能过上最为圆满的生活;智慧便是这些象征所给予的一种回报。这无关信仰,也无关知识,而是一个让我们的思考与无意识的原始意象相一致的问题。这些意象是我们全部有意识思想的根源,而在这些原始意象中,有一个就是有关来生的观念。科学与这些意象是无法放在一起比较的。这些意象是想象力不可或缺的条件,它们是第一手的资料————科学也不能随意否定它们存在的适宜性和正当性。科学只能把它们当作既定的事实,像探索甲状腺的功能一样去探索其功能。在19世纪以前,人们之所以认为甲状腺是一个没用的器官,完全是因为人们不了解它。倘若今天我们说原始意象毫无意义,那我们也犯了同样的目光短浅的错误。在我看来,这些意象就像是心理的器官,我必须万分谨慎地对待它们。有时候,我不得不对某位上了年纪的患者说:“你脑海里有关上帝的画面,或者说你的永生信念已经消退了,因此,你心理的新陈代谢功能就失常了。”古代的不死药(athanasias pharmakpn),即长生不老药,比我们所认为的要有意义且深刻得多。

    在这里,我想暂且再回到那个太阳的比喻。人生就像一道180度的弧线,可以分成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位于东方,它是童年————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对他人来说是一个问题,而不曾意识到我们自己有任何问题;第二个和第三个部分则充满了各种意识到的问题;而在最后一个部分————最为年老的时期————我们又退回到了那种不会因为自己的意识状态而担忧的境地,我们再一次成了别人的问题。当然,童年和老年是完全不同的,不过它们也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沉浸在无意识的心理事件之中。儿童的心智会从无意识状态中逐渐成长起来,因此,其心理过程————尽管也不太容易观察到————并不像老年人的心理过程那样难以觉察,而这些老年人已经再度陷入了无意识中,并在无意识之中慢慢消失。童年和老年是意识不到存在什么问题的人生阶段,我在这里不做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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