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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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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行走,躺下休息,坐下,在屋顶那么高的地方,在一个用最细的板条做的轻薄脚手架和一个类似凉亭的东西里活动,她们住在那里,对本地区很熟。在她们下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公路,一片飘浮的薄雾从下面一直往上接近她们的脚。

    保罗说了句什么。“对,”我答道,“很迷人,这些姑娘。”

    我的位置显然比她们高得多,但是我胆战心惊,贴着原地不敢动,而她们轻盈无畏地飘着,而且我看到,我躺得太高了,选错了地方。她们的高度正合适,不在地面上,但也不像我这么可怕的高而遥远,她们不在人群中,但是也不孤单,而且她们人很多。我发现,她们展现了一种我尚未达到的极乐。

    但是我知道自己总得再顺着那架吓人的梯子爬下去,这个想法恐怖得我一阵恶心,一分钟也无法在这上头坚持了。我绝望地发着抖,伸脚下去探探横档,晕晕乎乎的,我躺在板上看不见横档————恐怖的几分钟,我痉挛地抓着梯子不动,吊在可怕的空中。没有人帮我。保罗走了。

    我心惊胆战,危险地手脚并用,有种感觉像雾一样笼罩着我:我感到自己得遭受、得忍受的并非高梯和眩晕。因为过了一会儿,连视线也不清了,东西也失去了形状。到处是雾,不明不白的。我一会儿悬在梯上头晕眼花,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爬过可怕的、狭窄的窨井和地道,一会儿又无望地跋涉在沼泽泥浆里,感到脏兮兮的烂泥直涌到嘴里。到处都是黑暗和障碍。带着严肃而晦涩的意义的可怕任务。害怕和汗水,麻痹和寒冷,困难的死亡,困难的重生。

    我们被多少黑夜包围啊!我们要走多少恐怖的痛苦道路,走进我们被掩埋的心灵的坑道,永远的悲情英雄,永恒的漂泊!但是我们继续走,我们继续走,我们弯腰跋涉,我们在烂泥中游弋,几近窒息,我们攀爬邪恶的光滑石壁。我们哭泣气馁,我们胆怯地悲叹,痛楚地嚎啕。但我们还是走下去,我们忍受着走下去,我们咬紧牙关走下去。

    阴郁的地狱烟雾里又出现了图像,又有一小段暗道被记忆之光照亮,心灵冲出史前世界,进入时间的家乡之区。

    这是在哪儿?熟悉的事物看着我,我呼吸着重新认出来的空气。一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中显得很大,桌上放着一盏石油灯,我自己的灯,一张大圆桌,一个像钢琴似的物件。我姐姐在,还有姐夫,可能是他们来我家做客,也可能是我在他们家。他们沉默着忧心忡忡,为了我。而我站在黑乎乎的大房间里,有时又走来走去,或停或走都带着愁云,一种令人窒息、痛苦的悲伤。现在我开始找东西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一本书、一把剪刀之类的,我找不到。我举起灯,灯很重,我累极了,很快又放下,接着又拿起来,想找,找,虽然我知道这是徒劳的。我什么也找不到,我只会搞乱一切,灯会从我手里掉下去,它那么重,重得让人难受,而我会继续尝试,寻找,在屋里乱走,倾尽我悲惨的一生。

    姐夫看着我,眼神里有恐惧也有责备。他们注意到我要发疯了,我马上想,又拿起了灯。姐姐静静地走到我身边,乞求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爱,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挥挥手表示拒绝,心里想:别管我!别管我!你们无法知道我是什么感觉,我多么痛苦,这种痛苦多么可怕!然后我又想:别管我!别管我!

    大房间里飘过淡淡的红色灯光,树木在外面的风里呻吟。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看到了、感觉到了我内心的、外面的夜:风和潮湿,秋天,苦苦的叶子的味道,飞舞的榆树的叶子,秋天,秋天!又有一刻,我不是我自己了,而是就像看到一个图像一样地看到我自己:我是一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音乐家,眼睛不安地颤动,我的名字叫胡戈·沃尔夫。我将在这天晚上发狂。

    这时我又不得不无望地寻找,拿起那盏沉重的灯,放在圆桌上,放在沙发上,放在一叠书上。姐姐又悲伤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想要安慰我,来到我身边,想要帮助我,我不得不用恳求的手势拒绝。我内心的悲痛越来越大,把我给填满了,就快要爆裂。我周围的图像清晰得令人感动,比一般来说的每个真相都要清晰多了。几片在水杯里的秋花,下面有一朵红棕色大丽花,在一种美丽得令人心痛的孤寂中发光;每样东西,包括那盏灯闪光的黄铜脚,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地美,被命中注定的孤寂包围,就像那些伟大画家的作品上画的一样。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命运。这种悲伤若再添一丝,姐姐再多看一眼,我再多看一眼花儿,美丽的充满灵气的花儿,那就会溢出来了,我就会沉入疯癫,让我去吧!你们又不知道。光滑的钢琴壁上,浅黑色木头里射出一束美丽、神秘、浸透了忧郁的光。

    姐姐又站起来了,向钢琴走去。我想请求她,想恳切地阻止她,但是我不能,孤独的我再也施展不出力量来影响她了。哦,我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我熟悉现在会发言的旋律,现在注定要出现的旋律会说出一切,毁掉一切,一种可怕的紧张使我的心抽紧了。当最初几滴滚烫的水从我眼里跳出来时,我昂头伸手扑向桌子,用所有感官和新增的感官同时听到和感受到歌词和旋律,沃尔夫的旋律,那段诗句:

    黑暗的树梢,你们知道什么,

    关于那美丽的旧时?

    山峰后面的故乡,

    遥不可及,遥不可及!

    这时在我面前和心里,世界崩溃了,沉入眼泪和声音,什么也不说,就像被冲走了,像潮水,多么好,多么痛苦!哦,哭泣,哦,甜蜜的崩溃,幸福的融化,世上所有充满思想和诗歌的书本都敌不过一分钟感情如潮起伏、心灵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啜泣。眼泪是融化的心灵之冰,哭泣者的身边围绕着所有天使。

    我哭泣着,忘了所有的契机和原因,从极度紧张的高处坠入日常情感的疲倦暮光,没有思想,没有证人。其间有飘浮的图像,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对我很重要、很亲近的人,但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你自己,我想;这时我脑子里出现了另一幅画面,来自广大温柔的远方。我多年前或者前世不是看到过一幅美好的图像吗?一群住在高空中的年轻姑娘,像云朵般没有重力,美丽而幸福,像空气一样飘浮,像弦乐一样饱满。

    其间过去了多年,把我柔和而有力地从图像中挤开,哎呀,或许我整个生活唯一的意义就是看见这些可爱的飘浮的姑娘,去她们那里,成为像她们那样的人。现在她们在遥远的地方坠落了,触碰不到,不被理解,不得解脱,周围懒洋洋地飘着令人绝望的渴求。

    岁月像雪花一样飘落,世界变了。我忧郁地走向一所小房子,情绪低落,嘴里的一丝恐惧不放过我。我害怕地用舌头舔舔一颗可疑的牙齿,它就歪到一边,掉了。下一颗也是这样。有个年轻医生在那儿,我用手指托着一颗牙齿,向他诉苦。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讨厌的职业表情,挥挥手,摇摇年轻的头,他说,没关系,不要紧,这种事天天都有。天哪!我想,但是他说个不停,还指指我的左膝说,问题在这儿,这可开不得玩笑。我赶紧摸了一下,问题在这儿!有个洞,我可以把手指放进去,我没有摸到皮肉,而摸到疲软松弛、没有感觉的一团,很轻,散成一丝一丝的,就像是植物的枯萎组织。天哪,这是衰败,这是死亡和腐朽!“没救了吗?”我勉强礼貌地问。“没救了。”医生说完就走了。

    我精疲力竭地走向小屋,没有像本来应该的那样绝望,几乎有点无所谓。我现在得进屋去,妈妈在屋里等我。我不是已经听到她的声音了,看到她的脸了吗?台阶往上,疯狂的台阶,又高又滑,没有栏杆,每个台阶都是一座山,一座峰,一座冰川。肯定会迟到,她也许已经走了,也许已经死了?我刚才不是又听到她叫了吗?一言不发的我和陡峭的台阶山搏斗着,摔倒,受压,狂野,啜泣,攀登,逼迫自己。我撑开折断的胳膊和膝盖,到了上面,到了门前,台阶又变小了,很漂亮,两旁都是黄杨木,每一步都很艰难,就像蹚过泥浆和黏土,停滞不前,门开着,妈妈在里面,穿着一条灰裙,在走路,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默默地想心事。哦,她有点花白、用发网罩住的黑发!还有她的步态,那瘦小的身躯!还有那条灰裙————我真的把她的形象忘记了多年,再也没能真正想到过她吗?!她在那里站着,走着,只能看到背影,就跟从前一样,非常清晰美丽,充满爱,充满爱的思想!

    我在黏稠的空气中愤怒地缓慢跋涉,植物的卷须就像纤细而坚韧的绳子一样把我越缠越紧,敌意的障碍到处都是,停滞不前!“妈妈!”我喊道————但是我发不出声……没有声音。她和我之间隔着玻璃。

    妈妈继续慢慢往前走着,不朝后面看,沉浸在细心关怀的想法中。她用那只熟悉的手拂去裙子上一条看不见的线,弯腰看她的针线篮。噢,那只小篮子!她有一回在篮子里藏了复活节彩蛋。我绝望地、无声地喊着,走着,但是原地不动!柔情和愤怒撕扯着我。

    而她继续慢慢地穿过花园房子,进了敞开的彼岸之门,向虚空走去。她歪着头,仿佛在倾听,在想心事,她把篮子拿起来又放下去,我想起一张纸条,是我小时候在篮子里发现的,她在纸条上用轻盈的笔迹记录了她当天需要做、打算做的事:“赫尔曼的长裤破得厉害————把洗净的衣服放好————借狄更斯的书————赫尔曼昨天没祈祷。”记忆的浪潮,爱的重担!

    我心醉神迷地站在门前,穿灰裙的女人在门后面走着,慢慢离去,进入花园,然后不见了。

    (1916)

    * * *

    (1) 让·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罗(1796——1875),法国画家,主要创作风景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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