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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饥寒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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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中南部分,渭河之滨,黄土高原的交通枢纽,便是大散关相近的宝鸡县。凡是经过宝鸡城北的行旅,必定可以看到赤黄色的高原顶层上,苍松翠柏,碧瓦红墙,尤其巍然矗立着的一对铁铸华表,是宝鸡县出名的古迹————金台观。据说这金台观是张三丰经常驻足之所,观内还保存着他的遗物。在宝鸡城内街道上走的人民,一抬头,便可望见这金台观,如从宝鸡北城外,走上高原金台观,却有二里多的山道。

    在明室没落,清廷入主中华的初期,陕西连年遭受旱荒和兵灾,非但陕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便是陕中、陕南也是饥民遍地,加上满清兵力所至,视汉族民众为征服的民族,官吏狐假虎威,鱼肉百姓,更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宝鸡县区的人民,那时便在这种环境下渡过一个极困苦的时期。在这时期,而且发生了一桩悲壮的流血故事。

    这桩故事发生当口,正值深秋寒风砭骨之际。

    有一夜,天上一钩凄清的月色,和满空闪烁的寒星,笼罩着黄土高原上的金台观。观中几个香火道士,大约为了发生那桩流血故事的影响,已逃得一个不剩。观外一对巍然对峙的铁华表上,却挂着许多血淋淋的脑袋。

    如果仔细数它一下,挂着的脑袋,怕不下二三十颗。从脑袋滴下来的颈血,湿了华表下面一大片黄土。似乎砍下这许多脑袋,还没多少日子。

    距离两支华表几步以外,矗立着一块高脚木牌。牌上贴着官方告示,月色微茫,看不清告示的笔划,不外乎“聚众作乱、格杀勿论”等官话。

    离开金台观一段路,在一座黄土坡脚下,搭着两座兵帐,蒙古包似的静静地搭在那儿。刁斗无声,四野寂寂,看不出兵帐内,有多少兵士睡在里面。只营帐前面一支长竿,高挂着一盏明角红风灯,下面木桩上拴着几匹军马,在那儿摇尾蹴蹄,时时发出马喷嚏的声音。

    这样夜深景惨、人影寂寂的金台观,忽然从观旁跃出一个人来,一伏身,便跃上围墙,再窜上金台观屋顶,活像猿猴一般,伏在屋脊的上面,向下面黄土坡脚下两座营帐瞧了一回,一转身,一个“乳燕辞巢”,如像燕子一般,窜到金台观后面去了。

    这个人就在金台观后墙上一停身,听到墙脚下面轻轻地发出一声“嘘”,又从墙脚黑暗里窜出另一个人来,墙头上的人把身体一晃,急跳下墙去,便和墙脚下面的人会合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谈起话来。

    “南宫师哥!我们在县衙监牢内,找不着铁师叔的踪影,这儿华表上许多头颅,也没铁师叔在内,大约因为他是自己投案的饥民头儿,监禁在秘密处所了,事情这么糟,我们怎么办?”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英俊青年,一张白如冠玉的俊俏面孔,故意搽了许多灰尘,包头缠腿,一身劲装,外面却罩着一身破烂乡农的衣服,背着一个薄薄的长形包裹,这人姓钟名秋涛。

    “钟师弟!最糟的,就怕那女魔头也从这条路上闯来。至于铁师叔,我想不至就地处决,刚才我们越城而进,暗地探监,虽然一时找不着监禁铁师叔的处所,我们不是探出县衙内一队军健,督率几个木匠,连夜在那儿赶造长行囚车么?我想定是押解铁师叔进省用的,看情形,大约长安回文到时,就要起解,事不宜迟,师弟先走一步,赶快去通知许家姊妹,不论用什么法子,先得拦住那位女魔头,不要趁火打劫,然后我们在虢镇到扶风一带地段,把起解的铁师叔截下来,决不能让囚车过武功。如果一过武功,长安已近,人烟较密,便没法下手了,师弟快走!我在这儿,暗探动静,押解囚车一启程,我便随着他们,到前途和你们会合,只希望那位女魔头不来扰乱才好。”

    这人复姓南宫,单名弢,年纪比钟秋涛大了八九年,已经三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紫膛面皮,个儿也比钟秋涛高出半个头去。身上装束,两人都差不多。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弟,情逾手足,而且两人都是明没亡国大夫的后裔,仗着一身武功,隐迹风尘,形同游侠。

    这两个英壮游侠,突然在金台观深夜出现,诡异的动作,闪烁的对话,以及金台观前铁华表上面挂着的累累人头,究竟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这里面包含着一桩壮烈奇惨的故事,这故事发生于两位游侠到金台观不久以前。

    陕西地处高寒,深秋叶落,西北风一阵比一阵紧。宝鸡四乡的穷民,经过了几年旱灾兵灾,家室荡然,个个都已成了囚首鸠面的哀鸿,身上还只一领破单衣,肚里多塞着树皮草根,能够弄一顿热热的稀粥喝的,便是天字第一号的福人,在这样惨况之下,怎禁得阵阵作凉的西北风,只冻得他们瑟瑟直抖,肚里饿得吱吱乱叫,突然听得宝鸡城门口贴着告示,县官儿居然动了恻隐之心,想到了百姓身上无衣,肚内缺食,煌煌告示内,写着会同地方士绅富室,举办急赈,不日发放捐募的衣服粮食,而且四城还要搭棚设厂,收容穷无所归的老弱,种种抚辑流亡、赈恤灾黎的话,皆是仁至义尽,天地都要感泣。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四乡穷民,欢声振动天地。大家伸长了脖子,望着县太爷这点天地之恩,早一天发放,早救活几条穷命。

    哪知道光阴飞快,一天天过去,县太爷告示上举办的急赈,还没看到一点影儿,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已被一阵阵西北风,吹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了告示的白纸边儿。大家盼望的急赈,还是在半天里飞,简直越等越没影儿,暗中一打听,才知县太爷和当地劣绅恶霸,上下其手,藉急赈为名,捐募的银两确实可观,却悄悄私分,塞在自己腰包里了,一面有意推宕,说是“本县兵灾之役,流亡太多,无业游民,良莠杂居,为治安计,应先编户设保,厉行清乡,然后再举办急赈,好在未到严冬,急赈无妨从缓”等掩饰之辞。

    这一来,四乡饥着肚皮,天天盼望活命的急赈,变成了画饼充饥。陕西人民素来强悍,虽然饿得有气无力,也动了公愤。大家众口一辞,说是县太爷装聋作哑,不管小老百姓不要紧,何必拿告示骗人,而且利用急赈的美名,募捐肥己,实在太无良了。

    公愤一起,如火燎原,每人高擎着一炷香,拖女带男,扶病携老,像潮水一般,从四乡涌至各城门口,哭声震地,口口声声责问县太爷:“四城贴出的急赈告示,算数不算数?老百姓都要饿死、冻死了,到底发不发?”

    城外震天动地的哭声,把城内那位汉军旗人的县太爷,吓得麻了脉,躲在县衙内,一个劲儿喝令紧闭四城,又一个劲儿喝令宝鸡城内所有军健,上城防守,保护县城,一面又悄悄派人赶往大散关总兵衙门求救,捏称莠民聚众作乱,包围县城,火速派兵驰救,镇压地面,以免扩大。

    他自以为得计,只要紧守城门,等候大散关救兵到来,便可一天云雾散,城外千万灾民,哭断了肠子,也不在他心上了。

    城外的灾民,越聚越众,哭声变成了骂声,渐渐的石头瓦块,像雨点般往城上飞。城头上防守的军健,人数不多,而且多半也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城外潮水般的灾民,何尝不抱着同情,砖头瓦块雨点般飞上城来,手上虽拿着弓箭,虽然县太爷有格杀不论的话,也不好意思张弓搭箭,射死同乡同土的苦哈哈。住在城内的人们,除出富厚的绅商士宦,怕灾民涌进城来抢劫他的金银财宝,其余普通商民,谁不恨县太爷太已无良,谁不同情城外可怜的灾民。

    这天晚上,城外聚集的灾民,依然不散,城内的商民也惶惶不安。城外城内,交织着漫天的怨气,县衙内的县太爷却依然灯红酒绿,邀请几个朋比为奸、为富不仁的绅士,窃窃私语,不断地打发人到城头上去眺望,只盼大散关总兵派遣人马到来。

    这当口,城内靠着北城根有一排矮矮的土房子,都是小本经营的负贩和车脚之类,其中有一间土房,却是打铁匠的房子。平时人们走过这间土房时,常常瞧见屋内一个虬髯绕颈,身躯魁伟的中年汉子,不论冬夏,精赤着虬筋密布、浑似熟铜的上身,虎也似的站在炉砧边,一手用铁钳钳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一手举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着那块红铁,叮当!叮当!一下一下的打铁声,老远便钻入街上人们的耳内。

    这人很奇特,谁也摸不清他的身世,也摸不准他以前是不是打铁匠出身。大乱之后,流离的人们,从各地返乡,都是从新安家立业,只要听得这人一口乡谈,便认为本地人了。这个打铁匠是光身汉,没有家小,在这北城根发现他在这间屋内打铁,也只一二年的事。大家只知道他姓铁,因为人家初次请教他贵姓时,他指着打的一块铁说:“这便是我的姓。”左右邻居的人们,便喊他一声“老铁”,至于他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以前干什么?老铁平时不大和人交往,连说话都不大多说,独往独来,人们除出知道老铁二字以外,便什么都摸不清了。

    这个老钱,并没终年干这营生,有时把门一锁,走得不知去向,甚至几个月听不到打铁的叮当声,回来时,也不和人家说长道短,只要听得他屋内叮当声响,便知老铁回来了。

    在四城灾民哭声震天的那晚上,老铁并没有出门,打铁的叮当声也没有间断。人们从他门口走过,偶然向他瞧一瞧,觉得今夜老铁和往常大不相同,一下一下的打铁声音,似乎比平常日子慢得多,打下去的叮当声,却显着力猛而音宏,再往他脸上一瞧,不由的要吓一跳。

    只见他平时乱草般的满颊虬髯,这时像刺猬般根根的直竖起来,浓眉底下一对环眼,这时往外弩出,发出闪闪的凶光,衬着他高颧阔额,熟铜似的面皮和壮实的精赤上身,又被砧上那块红铁的火光,反映上去,活像社庙里塑着的狰狞黑判,胆小的瞧见他这副怒容切齿的怪相,准可吓得发抖。

    人们从街上一瞥而过,瞧出他和往常大不相同,以为他受了人家的气。其实老铁这时耳听着城外震天的哭骂声,心想着县官和劣绅们的无耻行为,不禁悲愤填膺,怒焰上腾,又把他当年豪迈的素性,激发起来,心里只想杀几个人,出这口怨毒之气。可是他已届中年,饱尝了家破国亡的沧桑之劫,怒火虽然往上直升,自己还和自己较劲,极力想把这般怒火压下去,没有第二个法子,只好把钳在铁砧上烧得通红的那块顽铁,当作了县太爷和劣绅们,健膊一举,当的一声锤了下去,嘴上便切齿咬牙地骂一声“混账”!或者低喝一声:“妈的!总有一天,要你们的狗命!”

    他这样打一下铁,骂一声,非但压不下胸中一股怒火,反而越骂越有气,他的打铁房又紧靠着北城根,北城外灾民聚得最多,连金台观山上山下都挤满了哭嚎的灾民,突然他又听到城外灾民们,众口同声地大喊着:“城内的老乡们,你们劝劝县太爷积德修好吧!”

    这一声喊不要紧,老铁可真受不住了,猛地一声大吼,左手铁钳上一块红铁,连铁钳向门外一抛,右臂把长柄铁锤一挟,腾的一个箭步,窜到街上,左右邻居都惊得蹦出屋来,乱喊着:“老铁!你发的什么疯!?你要干什么?”

    老铁真像疯了一般,邻居的喊声,满没入耳,瞪着一对弩出的怪眼,飞一般向北城门洞奔去,北城的城门当然也紧紧地关着,而且还加上一具大铁锁。城洞内由一位巡检,带着几个士兵守着,一瞧老铁大踏步奔来,大家平时也认识他,那位巡检还不防他有甚举动,迎着他喝问着:“你来干什么?我知道你气力不小,你想讨点赏,最好上城帮点忙去。这儿没事,用你不着……”

    一语未毕,老铁已奔到他的面前,铁锤一举,卜托一声,那位巡检连啊哟一声都没喊,脑浆崩裂,往后便倒。

    巡检身后几个士兵齐声惊喊,吓得没做理会处。老铁却不愿杀他们,右臂依然挟着铁锤,左臂一抓一掷,把几个士兵像稻草人似的,掷在城脚旁边,赶到城门近处,举起铁锤,当的一下,便把那具大铁锁打落地上,铁锤向地上一放,左右开弓,两臂齐力,吱喽喽一声响,便把两扇紧闭的城门开大了,一伏身,捡起铁锤,腾的跳出城外,跳上一个土坡,举着铁锤,大声喊道:“城门被我弄开了,你们快进城,找那混账县官儿说理去!”

    他这一嚷不要紧,城外高高低低遍地站着的灾民们,山崩地裂的齐声大喊:“进城呀!进城呀!”挤在城门口近处的人民,已经有不少抢进城去,只要有几个大胆的先抢进城,后面的人们,便像汹涌的波涛,向城内滚滚而进,宛似一条人流,从城门洞内灌了进去。

    城墙上的军健们分守四城,人数原不多,下面有人斩关落锁,放进一股人流,城上的守军们还有点莫名其妙,只要城门一开,这样汹涌的人流,凭这少数的军健,再也无法阻挡,反而悄悄的溜掉了。

    城外土坡上站立着的老铁,这时却觉得胸中奇畅,一股怒火顿时消释得干干净净,一动不动的眼瞧着无数灾民,汇合了一股人流,如水归壑般注入城内,觉得这是一个奇观,而且这个奇观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至于这股人流注入城内,发生如何变化,他根本没有转念到,连他自己在这时,是否随流返进城内,再去叮当叮当的打铁,也没有在心里转一转。只自己欣赏着,这股伟大的人流,是自己办的一桩痛快的事。

    北城的人流一灌入城内,东、南、西三面的守城军健顿时发生了动摇,立时有人扒进城来,一样的斩关落锁,推开城门,灌进了三股人流。

    这样每一道城门都灌入了一股人流,城内立时沸天翻地的闹得一团糟。进城的四股人流,没有组织,没有统率,身上缺衣,肚内缺食,外加汇合着一股冲天的怨气,一进城内,当然要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

    首先遭殃的,当然是该死的县太爷,火光冲天,一座县衙立时成了灰烬,大约连县太爷的尸首也化了灰;次之便是阔绅富商的大宅门,像洗过一般,抢劫一空,然后也难免播及到居民店铺。

    这时宝鸡城内像开了锅一般,整整闹了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涌进城内的灾民,个个欢天喜地,呼啸出城,依然变成四股人流,分向四门滚滚而出。不过进城时个个衣薄身饥,这时个个都衣上加衣,穿得臃肿不堪。凡是可吃可爱的东西,扛的提的,甚至合力抬着走的,都随着四股人流而去。

    这一夜,宝鸡城内遭了一场空前大劫,算一算罪魁祸首,不是饥寒所逼的灾民,也不是见义勇为、斩关落锁的老铁,依然是那位汉军旗人的县太爷,和几个朋比为奸的劣绅们。不过晦气了一般良善的普通民户,无法避免池鱼之殃罢了。

    城外的灾民饱掠而归,四城停止了哭嚎咒骂之声,城内却遍地呼妻觅子,哭爷啼女,一场伤心惨目的浩劫,一片悲天愤地的哭声,不在城外,却在城内了。到了中午时分,南城外角声鸣鸣,蹄声得得,从大散关赶来救应的二百骑兵到了。

    救兵到来,无济于事,县衙已烧,县官和劣绅们已死,一城的浩劫业已造成。带队的军官只好重新再关城门,严禁出入,一面飞报省垣,一面派兵下乡,搜查劫掠为首之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为首的人物。这又晦气了住得离城近一点的乡民,随便拿来,杀戮示众,把首级高挂在金台观前铁铸华表上。

    几天以后,省里又派了一支兵来弹压,新任县官也跟着来办理善后,明知一群灾民,铤而走险,咎在前任抚辑无方,致酿巨变,但是做官的都有一套官诀,绝不从根本着手,只图自己升官发财,博个能员的名声,非得拿获为首之人,解上省去,才算合辙。于是派队下乡,分头搜查,只要看得不顺眼,或者在他家中搜出一点可疑东西来的,便是参与劫城的乱民,立时就地正法,把首级挂在金台观前示众。

    铁华表上脑袋一天天多起来,乱民为首之人,却终于没法缉获,本来没有为首之人,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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