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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物論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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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之物之言,皆可齊一視之,不必致辯,守道而已。蘇輿云:「天下之至紛,莫如物論。是非太明,足以累心。故視天下之言,如天籟之旋怒旋已,如鷇音之自然,而一無與於我。然後忘彼是,渾成毀,平尊隸,均物我,外形骸,遺生死,求其真宰,照以本明,游心於無窮。皆莊子最微之思理。」 補:玉篇:「凡生天地之間,皆謂物也。」荀子正名篇:「故萬物雖眾,有時而欲遍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本書達生篇:「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釋文:「論,力頓反。」周禮春官大司樂賈疏:「直言曰論。」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王伯厚云:『莊子齊物論,非欲齊物也,蓋謂物論之難齊也。邵子詩:「齊物到頭爭。」恐誤。』」按左思魏都賦「萬物可齊於一朝」,劉淵林注「莊子有齊物之論」,劉琨答盧諶書「遠慕老莊之齊物」,文心雕龍論說篇「莊周齊物,以論為名」,是六朝人已誤以「齊物」二字連讀。 正齊物論,謂齊一論物之言也。註中「天籟之旋怒旋已」句,誤。蓋篇中之旋怒旋已,係言地籟,非言天籟。由於各注均以「大塊噫氣」節言地籟者為天籟,故誤者非僅蘇輿一人也。至莊子之撰本文,所以明道也。何以篇題為齊物論,而不為齊道論?蓋道無形無名,絕於言議。故知北遊篇云:「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又云:「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是則可論者唯物耳。故則陽篇云:「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然號物之數曰萬,至不齊也,逐不齊之物而論之,論亦何能齊哉?日馳不齊之論,如徐無鬼篇所謂「馳其形性,潛之萬物」,徒勞精敝神,傷生損性,此修道者之大患也。故莊子於逍遙遊篇之後,繼以斯篇。良以心之能逍遙者,無己也,無己則不齊齊矣。物本不齊,心則可齊,故人間世篇仲尼以「齋」語顏回。齋者,齊也。又曰:「一若志。」即齊其心也。夫心何以不齊?由感於不齊之物,而有審辨彼此、是非、美惡之知,因而生好惡之情,隨發而為不齊之論矣。故欲論之齊,則在冥情去知。情冥知去,則心如死灰矣,蝶我胥忘矣。此之謂「喪我」,喪我則齊之極致也。故本篇先言心,即帶言情,然後繼以不齊之大知、小知,大言、小言,中則舉彼此、是非、成虧、齊與不齊之知與言,反覆申說之,末則逐節引證以事實,而本篇之義無餘蘊矣。

    南郭子綦隱机而坐,司馬云:「居南郭,因為號。」釋文:「隱。馮也。李本机作几。」按:事又見徐無鬼篇,「郭」作「伯」,「机」作「几」。 補:釋文:「隱。於靳反。机音紀。」仰天而噓,答焉似喪其耦。向云:「噓,息也。」釋文:「答,解體貌,本又作嗒。耦,本亦作偶。」俞云:「偶當讀為寓,寄也。即下文所謂『吾喪我』也。」按:徐無鬼篇「噓」下無此句。 補:釋文:「噓音虛。吐氣為噓。答,都納反。耦,五口反,匹也,對也。」武按:耦與列子仲尼篇「顧視列子形神不相偶」之偶同。 正「答然」句,當玩一「似」字。言人見其答然解體之狀,似喪其匹偶者然,即下文「形如槁木」也。「吾喪我」,則子綦自明之辭,人固無從知之,因喪我存於內,而喪耦則形於外。俞氏混而一之,殊欠分曉。故「耦」字當從釋文訓匹。下文「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謂無彼是對偶則好惡之情不生,是非之辯不起,故喪耦而物論自齊,即佛書之「無人相」也。此句與「彼是莫得其偶」句互相發明,義頗重要。若徐無鬼篇,重在槁骸死灰,故無須此句也。俞說非。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李云:「子綦弟子,姓顏名偃,諡成,字子游。」按:徐無鬼篇作「顏成子入見」。 正廣韻十四清「成」字下注云:「漢複姓,十五氏。莊子有務成子、廣成子、顏成子游、伯成子高。」然則顏成蓋複姓也。曰:「何居乎?徐無鬼篇作「夫子物之尤也」。 補:釋文:「居,如字,又音姬。司馬云:『猶故也。』」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死?文子道原篇引老子曰:「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徐無鬼篇與此二句同,「木」作「骸」。知北遊篇:「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庚桑楚篇亦有二句,「槁骸」作「槁木之枝」。達生篇亦云:「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是此「槁木」即槁木之枝。槁骸,亦槁枝也。以下異。 補:釋文:「槁,古老反。」武按:「心」字為全篇總幹。篇中所說之情、知、言,皆根於心,特於此處先為提出。 正注謂「槁木即槁木之枝」,於文義尚欠精審。此處以「槁木」形容形之枯槁,其意已足,不須加「之枝」二字也。達生篇有此二字者,以槁木喻身,以枝喻臂也。庚桑楚篇有此二字者,其文曰「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以槁木不易為風所動,而枝則可動,故以槁木喻心之不動,而其身之動,一出於不知,如槁木之枝,因風而動,無容心也。此則隱机枯坐,動靜各別,故不須以易動之枝為喻,未可漫引相證也。今之隱机者,非昔之隱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而同爾。 正而,如字,連上下文為一句。上已呼偃之名,下不必再用「爾」字。今者吾喪我, 補:答稱「喪我」,非僅喪耦也,係進一層說。即下之化蝶不知周也,又即佛書之「無我相」也。無人無我,彼是雙忘,尚何物論之不齊哉?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郭云:「籟,簫也。」 補:釋文:「籟,力帶反。夫音扶。」武按:風吹地面之竅成聲,地籟也。人吹比竹成聲,人籟也。心動而為情,情宣於口而為言,天籟也。總提於此,以啟下文,而以天籟為主,地籟、人籟則比喻也,陪襯也。凡莊子為文,每於其正意之前或後,設喻以襯托之,闡明之,如此處是也。又如罔兩問景、莊子夢蝶之喻,「彼出於是」、「自彼則不見」各句之義,逍遙遊篇鯤、鵬、宋、列之反喻至人,皆此例也。若於設喻處作正文讀之,則不得其要領矣。子游曰:「敢問其方。」成云:「方,術也。」 正易恆卦注:「方猶道也。」謂問三籟之道理也。子綦曰:「夫大塊噫氣,俞云;「塊,{土凵}或體,大地。」成云:「噫而出氣。」 補:釋文:「塊,古怪反。噫,乙戒反。」武按:大塊既為大地,風則為其所噫之氣,而所吹以成聲者,又為地面之木竅,故謂其聲為地籟也。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之,猶其。下同。釋文:「翏翏,長風聲,李本作飂。」 補:釋文:「呺,胡刀反。翏翏,良救反,又六收反。」山林之畏隹,即〈山畏〉崔,猶崔巍。 正注專就山勢言,則「林」為贅字矣。奚侗遷就此義,云「林當為陵」,擅改原文。尤涉武斷。惟郭云「大風之所扇動也」,成云「畏隹,扇動之貌」,為得其旨。蓋此處係寫風勢,非寫山勢,故重在「林」字。畏隹者,林木被風扇動之狀也。下句「大木」,即從此「林」字生出。至郭、成扇動之訓,雖不知其所本,然亦略可推得其義,考工記注:「故書畏作威。」書皐陶謨「天明畏」,釋文:「馬本作威。」書呂刑「德威惟畏」,墨子尚賢下作「德威惟威」。是畏古與威通用。文選甘泉賦注「威蕤」云:「猶葳蕤也。」又景福殿賦:「流羽毛之威蕤。」尋威蕤之義,披垂流動貌。蕤與隹為疊韻,隹正齒,蕤半齒,音亦相近,故畏隹與威蕤。義亦相近,郭、成所以訓為扇動也。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字林云:「枅,柱上方木。」成云;「圈,獸之闌圈。」宣云:「洼,深池。污,窊也。三象身,三象物,二象地,皆狀木之竅形。」 補:此承說「萬竅」。釋文:「枅音雞,又音肩。簡文云:『欂櫨也。』圈,起權反。臼,其九反。洼,烏攜反,李於花反。污音烏。」武按:禮記玉藻:「母沒而杯圈存焉。」洪頤煊云:「枅通作鈃。」說文曰:「鈃,似鐘而頸長。」謂瓶罍之屬,故與杯圈為例。說文:「洼,深池也。」國語周語注:「大曰潢,小曰污。」說文:「潢,積水池。」據此,則洼與潢同,污則較小。禮運「汙尊而抔飲」,以汙擬尊,其小可知。玉篇從于者古文,從亏者今文。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穾者,咬者,宣云;「激如水激聲,謞如箭去聲;叱出而聲粗,吸入而聲細;叫高而聲揚,譹下而聲濁;穾深而聲留,咬鳴而聲清。皆狀竅聲。」釋文:「謞音孝。司馬云:『譹,哭聲。』」按:「交交黃鳥」,三家詩作「咬咬」。 補:此承說「怒呺」。釋文:「激,經歷反。謞,司馬云:『若讙謞聲。』叱,徐音七,司馬云:『若叱咄聲。』叫,古弔反。譹音豪。穾,徐於堯反。又音杳。」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 李云:「于、喁,聲之相和。」成云:「皆風吹樹動,前後相隨之聲。」 補:釋文:「喁,五恭反,又徐音愚。」武按:呂氏淫辭篇:「今舉大木,前呼輿謣,後亦應之。」此蓋引舉木呼應之聲,以喻風聲也。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李云:「泠,小風也。爾雅:「回風為飄。」和,胡臥反。 補:上之唱隨,乃前後之聲相和也。此承說和聲之大小,因風而別。釋文:「泠音零。」 厲風濟則眾竅為虛。向云:「厲,烈也。濟,止也。」風止,則萬竅寂然。 補:萬竅怒呺者,厲風也。大和者,飄風也。小和者,泠風也。分三種寫之。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郭云:「調調、刁刁,皆動搖貌。」 補:上寫聞,此寫見,皆以「獨不」之同一句法出之。又所重者在風聲,以喻人之言語,故聞詳而見略。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心竹是已。以竹相比而吹之。 補:釋文:「比,毗志反。」武按:「大塊」至「刁刁乎」一段,皆言地籟,特借子游口中提出「地籟則眾竅是已」一句點明之,且作一收束。上文未言人籟,嫌於疏漏,復借子游之口,提出「比竹」一句以補之。此行文精密處。各家注此,均與天籟相混,其於本文之義,似未詳審。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宣云;「待風鳴者地籟,而風之使竅自鳴者,即天籟也。引子綦言畢。」 正宣注非。子游至此方問天籟,是前所言者為地籟,而非天籟也。子綦因子游之問,再將地籟之義補足,此以後方言天籟。「其」字,指木說。自,從也。謂吹之者,僅泠、飄、厲之風也,而有萬種不同之聲者,使木從己之竅形不同所致也。「咸其自取」二句,倒句也。言怒呺者誰使之乎?無他,皆其所自取也。怒呺之聲,有激者、謞者各聲之不同,由其自身之竅有似鼻、似口各形之不同也。此自取之義也。本段以風喻下文之心與真君,以竅之鳴喻情之萌與言之發。故自「大塊」至此,皆下文之喻,非正文也。子綦之言,直至後文「此之謂葆光」方畢。「葆光」與「大知閑閑」之間,則子綦闡發天籟之義也。於其中特標「夫言非吹」二句,蓋明吹為地籟與人籟,而「大知閑閑」以下所言者,乃天籟也。下文之「天鈞」「天府」「天倪」,皆由「天籟」二字所推演者也。郭象乃於「怒者其誰」句下注云「此重明天籟也」,宣則云「引子綦之言畢」,皆於此文尚欠分曉。或曰:子綦之言,至「怒者其誰」句止,各注所同,子獨謂止於「葆光」,何所據而決之乎?曰:余決之於其義啣接未斷也,決之於其全文體段之整齊一致也。蓋全文分六大段,皆問答體。第一大段,以「喪我」發端,下至「葆光」,子綦、子游問答之辭也。二大段,堯、舜問答之辭也。三大段,齧缺、王倪問答之辭也。四大段,瞿鵲、長梧問答之辭也。五大段,罔兩與景問答之辭也。末段,則以自喻夢蝶不知周也結,亦喪我也,以與篇首之「喪我」相照應。且文選孫子荊征西官屬送於陟陽候作詩註云「莊子曰『南郭子綦曰,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云云,是李善亦以「大知閑閑」以下為子綦之辭也。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釋文:「知音智。下同。」成云:「閑閑,寬裕也。」俞云:「廣雅釋詁:『閒,覗也。』閒閒,謂好覗察人。」此智、識之異。 正知,如字,音智非。說見逍遙遊「小知不及大知」句正語。詩魏風:「桑者閑閑兮。」傳:「閑閑然,男女無別往來之貌。」武按:傳中「無別」二字,釋閑閑之義,以其承桑者言,故加「男女」「往來」字。此承大知言,謂大知無所分別,即不事小察也,以與小知之閒閒反照。下文「知止其所不知」,即證明此義者也。閒,廣韻「廁也」,前漢韋玄成傳註「隔也」。「廁」「隔」二字,均有分別義,再兼覗義言之,謂小知好分別視察,非若大知之兼照無別也。俞專就好覗察人說,未免太拘。又逍遙遊篇「朝菌不知晦朔」,因其僅知朝而不知朔,亦閒閒義也。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炎炎,有氣燄。成云:「詹詹,詞費也。」此議、論之異。 補:釋文:「炎炎,于廉、于凡二反。李頤云:『同是非也。』詹詹,音占。李頤云:『小辯之貌。』」武按:以李訓為是。又按「知」字「言」字,本文之骨幹也。下文反覆宣演,或分說,或合說,總不離此二字,故特於此處點出。然知主於心,言為心之聲,心之所發,合於自然者,道也。外於心而相對者,物也。情者,心之用也。(朱子語。)是非者,心之所司也,即成乎心者也。表達心之是非者,言也。是故道也,情也,物也,是非也,本文之線索也,而「心」字則本文之總綱也,特於「日以心鬥」句點出。扼此數字讀本文,則若網在綱,有條不紊,各段貫通,竟體靈活矣。各家注,非失之遊辭無當,便涉於破碎支離,鮮能就全文加以疏通貫穿者。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此寐、覺之異。與接為搆,成云:「搆,合也」 補:列子穆王篇:「覺有八微,夢有六候,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八徵者,形所接也。奚謂六候?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之所交也。」淮南子說山訓篇注:「魂,人陽神。」故神交,即魂交也。魂交,則演為六夢,其所謂形接者,即此處「形開,與接為搆」也,開而後接,此係分層言之,然一本列子為說。所謂「為搆」者,即日為八徵搆結而不能解也。日以心鬥。宣云:「心計相角。」 補:此句為本段綱領,至下「吾獨且奈何哉」止,皆闡發此句之義。意謂形既開而與八徵接搆,因以亂心,而日事角鬥矣。「形開,與接為搆」,反映形如槁木,此句反映心如死灰。縵者,窖者,密者。簡文云:「縵,寬。」司馬云:「窖,深也。」宣云:「密,謹也。」成云:「略而言之,有此三別。」此交、接之異。 補:釋文:「縵,末旦反。窖,古孝反。」武按:縵,解見下。史記貨殖傳:「任氏獨窖倉粟。」徐廣曰:「窖音校,穿地以藏也。」 正此非言交、接之異,乃言心鬥之情態有此三者之不同也。總提於此,下乃就此三者分承說明之。小恐惴惴,大恐縵縵。李云:「惴惴,小心貌。」宣云:「縵縵,迷漫失精。」此恐、悸之異。 補:釋文:「惴惴,之瑞反」。鶡冠子天則第四:「踰年累歲,用不縵縵。」陸佃注:「縵縵,漫滅之貌,猶言精神散漫也。」 正此二句,承上「縵者」說,非言恐、悸之異也。心鬥之情態一。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釋文:「機,弩牙。栝,箭括。」成云:「司,主也」按:發言即有是非,榮辱之主也。 補:釋文:「栝,古活反。」晉語:「言以昭信,奉之如機,歷時而發之。」可資參證。 正此承上「窖者」說。窖者深藏,此則言窖者之發出若機栝也。心鬥之情態二。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留不發,若詛盟然,守己以勝人。此語、默之異。 補:釋文:「詛,側據反。(成云:「祝也。」)盟音明。」(成云:「誓也。」)武按;周禮詛祝鄭注:「大事曰盟,小事曰詛。」 正此承上「密者」說,非言語、默之異也。心鬥之情態三。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宣云:「琢削,使天真日喪。」 補:儀禮士冠禮:「德之殺也。」注:「殺,猶衰也。」此處即下文「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之意。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溺,沈溺。宣云;「『為之』之『之』,猶往。言一往不可復返。」正之,語助詞。此句言不可使復其初也。如作「往」字解,則為不可使復往,於義不合。此二句,承上二句來,謂其日消者由其沈溺之所致,不可使復其未消之初也。繕性篇「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其義正同。并合上二句,總承上文,言心因溺於日鬥,而日趨消殺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宣云:「厭然閉藏。緘,祕固。洫,深也。老而愈深」。 補:釋文:「洫,郭已質反」 正則陽篇;「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釋文:「王云:『敗壞也。』」按:老洫,即老敗也,與下「近死」句方貫。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宣云:「陰鷙無復生意。」 補:寓言篇:「而生陽也。」武按:莫使復陽,即莫使復生也。 正注中「陰鷙」二字宜刪。此二句,承上二句來,總承心因日鬥,由消殺進一步而為老敗,以近於死,而不可復活也。與上「殺若秋冬」四句相對,同一句法。上為不可使復初,此為莫之使復生,係推進一層說。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宣云:「慮多思,歎多悲,變多反覆,慹多怖。音執。」 補:釋文:「樂音洛。慹,之涉反,司馬云:『不動貌。』」 正注非。自「縵者」至「莫使復陽也」,皆寫心鬥之狀;心之用為情,即寫情之狀也。故「近死之心」句,復點「心」字,照應上「心」字,作一小收束。「情」字,至下「有情而無形」句方出。荀子正名篇;「性之喜怒哀樂謂之情。」文子下德篇:「人之情,思慮聰明喜怒也。」據此,則本文「喜怒哀樂慮歎」,合上文「恐」字,均心所發之情也。慹者,心不動也。田子方篇「慹然似非人」,言老聃不動心之貌也。此句之意,言若思慮慨歎,則情動於中,而變其不動之心矣。姚佚啟態;成云:「姚則輕浮躁動,佚則奢華縱放,啟則情Q欲Y開張,態則嬌淫妖冶。」按:姚同佻。動止交接,性情容貌,皆天所賦。以上言人。 補:釋文:「佚音逸。態,敕代反。」 正姚,賈子新書容經篇「姚不惛」,注「姚,寬遠之意」;說文「史篇以為姚,易也」,春秋傳「楚師輕姚」。佚,說文「忽也」,又同逸,安佚也。方言:「佚,蕩緩也。」啟,說文「教也」,玉篇「開發也」。態,廣韻「意態」,史記老子傳正義「恣態之容色」。諸字之義大抵如此。成疏於「佚」字加奢華,「啟」加情Q欲Y,「態」加嬌淫妖冶,就字論,無此義,就文論,無此意,任意增加字義,以傅會其說,且將此句與上句各字平說,亦屬牽強。王按云「以上言人」,均非。此句之義,言心鬥之情,輕浮蕩逸則開發於外而為態,即姚佚之情見於外而為態也。上句情變於內,此句情啟於外也。樂出虛,無聲而有聲。宣云:「本虛器,樂由此作。」蒸成菌。無形而有形。皆氣〔一〕所使。以上言物。正注謂「以上言物」,郭於此注云「此蓋事變之異也」,均非。蓋此二句係插喻,言以上所舉心鬥各種之情態,如樂之出於虛而無形,故下言「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也;如氣之蒸成菌而無根,故下言「莫知其所萌」也。上下文意,各相承注。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日與夜代,於何萌生?上句又見德充符篇。 正言上所舉心鬥所發之各情,日夜相更代,莫知其所生。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既無可推求,不如其已乎。然俯仰旦暮間,自悟真理。此者,生之根也。 正「已乎」之已,成云「止也」。此注本之,非也。應作自身解,即下文之「我」也。與上「而使其自己也」句相呼應,上句乃此句之喻也。此句意謂上所述之各情雖莫知其所萌,然我乎我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此者,指上文所發之情也。蓋我之生必有情,特情之發當理與不當理耳。注謂「此者,生之根」,非也。 非彼無我,宣云:「彼,即上之此也。」 補:彼,即指情。謂非情則無我。此重明上句「我乎我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之意。非我無所取。成云:「若非自然,誰能生我?若無有我,誰稟自然乎?」 正文中並未涉及自然,成說未免節外生枝。文謂情者,我之情也,然則情之所發,非我自取而誰取之乎?此句與上「咸其自取」句相應,上句為此句之喻,亦即此句之伏筆也。是亦近矣,成云:「我即自然,自然即我,其理非遠。」 正成說非。言情之所發,既由我之自取,則情之於我,可謂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宣云;「究竟使然者誰耶?」按:與上「怒者其誰耶」相應。 正情與我既近,則情之發,我應知其所為使,而竟不之知也。必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崔云:「特,辭也」李云:「眹,兆也。」按:云若有真為主宰者使然,而其眹跡不可得見。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可運動者,己信能之,而不見運動我之形。 正可行使我之心發動各情,己可徵信,而不見主宰者之形。句中「行」字,跟上「使」字來。有情而無形。與我有相維繫之情,而形不可見。 正情,即上文自「縵者」至「啟態」各情,特於此處點出「情」字。以總括上文。注謂為「維繫之情」,非也。且「情」字不僅總括上文,並啟下「是非」各節。劉勰新論去情篇云:「情者,是非之主。」蓋有情則有好惡,有好惡則有是非。而是非之發則有言,言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故儒、墨是非之辯起,而真道隱矣。莊子則我喪物化,且無彼此,何有是非?既無是非,尚何物論之不齊哉!百骸、成云:「百骨節。」九竅、眼、耳、口、鼻七竅,與下二漏而九。六臟,李楨云:「難經三十九難:『五藏,心、肝、脾、肺、腎也。』亦有六藏者,腎有兩藏也。左腎,右命門也。命門者,謂精神之所舍也。其氣與腎通,故言藏有六也。」賅而存焉,成云:「賅,備。」吾誰與為親?成云:「豈有親疏?」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將皆親而愛悅之乎?或有私於身中之一物乎?如是者〔二〕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也!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言皆悅不可,有私不可。既如是矣,或皆有之,而賤為役使之臣妾乎,然無主不足以相治也。其或遞代為君臣乎,然有真君在焉,即上「真宰」也。此語點醒。 補:真君者,心之神也。「如是者皆有」斷句,與上句為一氣。言其有私於身中之一物乎,然身中之物賅而存也,勢不能獨有私,如有私,則皆有矣。又言身中之物皆為臣妾乎,然彼此比肩,不足以相治也,其勢不能無君,故必有真君存焉。因上所言之真宰,不得其眹,不見其形,果有乎,無乎?此處反覆推勘,明其應有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成云;「刃,逆。靡,順也。」真君所在,求得不加益,不得不加損。惟人自受形以來,守之不死,坐待氣盡,徒與外物相攖,視歲月之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可悲乎!按:「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又見田子方篇,「亡」作「化」。 正注非。情即上文「有情而無形」之情,心鬥所生之情也。真者,真君也。求者,非求真君所在,乃求遂其情也。言如求得遂其情,於真君無益;不得,於真君無損。是以下瞿鵲言聖人不喜求也。一受其成形,不自牿亡其真,以待天年之盡,即下文「所以窮年也」之意,與養生主之「盡年」,及德充符篇所云「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之義亦同。靡,荀子性惡篇「靡使然也」,楊注:「磨切」與物相刃相靡,言其心與物相戕害、相磨切也。此句應上「心鬥」,及「其殺若秋冬」句;「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應上「日消」與「不可使復」句。下之終身役役,苶然疲役,即行盡而非待盡也。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艹尔}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所有皆幻妄,故無成功,疲於所役,而不知如何歸宿。盧文弨云:「{艹尔},當作苶。」司馬作「薾」。簡文云:「疲,困貌。」 補:終身役役,應上「其溺之所為」句。苶然疲役,應「老洫」句。{艹尔},釋文「乃結反」。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宣云:「縱生何用?及形化,而心亦與之俱化,靈氣蕩然矣。」 補:此應上「莫使復陽也」。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成云:「芒,闇昧也。」 補:此應上「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以下數句。言不知其萌,不知所使,不得其眹,是芒昧不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心之所志,隨而成之。以心為師,人人皆有,奚必知相代之理,而心能自得師有之?即愚者莫不有焉。 補:成心,言已發動而成為情意之心也,即心已為情所膠著也。「師」字,應作動詞解,與人間世「猶師心者也」之師同。釋文:「與音豫。」「奚必知代而心自取」句,承上「日夜相代乎前」、「非我無所取」說。言何必知喜怒哀樂恐慮之情日夜相代乎前,而我之心自取者有之?愚者雖情知少,亦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未成凝一之心,妄起意見,以為若者是道,若者非道,猶未行而自夸已至。此「是非」,與下「是非」無涉。天下篇「今日適越而昔來」,惠施與辯者之言也,此引為喻。 正注非。未成乎心者,言一切情感尚未生於心也。朱晦庵云:「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未成乎心,即心尚無所感也。言者心之聲,心無所感,則情不動,情不動,則無是非之言。如謂有是非,是如今日適越而昨日至,喻必無是理也。「是非」二字,為篇中筋節,特於此點出,以為後文伏脈。後文儒、墨是非之辯,由成榮華之情於心所致,即各師其成心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無有為有,雖神禹之智〔三〕,不能解悟。自夸自欺,吾末如之何矣。此段反復喚醒世人。正注中「自夸自欺」以下,宜刪。

    〔一〕「氣」原誤「眾」,據王氏原刻改。

    〔二〕「者」字,王氏原刻及集釋本均無。

    〔三〕此二句王氏原刻作「無而為有,雖禹之智」。

    夫言非吹也,應上「吹」。 補:至此繳清「吹」字。吹,地籟、人籟也。夫言非吹者,謂非如地竅之聲由風吹,比竹之聲由人吹,而由言者自然而有言,故曰天籟也。本篇「大知閑閑」以上言地籟、人籟,以下則言天籟,特於此處提清。自此至「是之謂兩行」,反覆申說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之義。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補此句總冒以下各節。言之未定,分兩層說:一言之有無未定,二言之是非未定。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耶?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人言非風吹比,人甫有言,未定足據也。果據以為言耶?抑以為無此言耶?抑以為與初生鳥音果有別乎,無別乎?其言之輕重尚不定。 補:此謂言之有無未定,以下則謂言之是非未定。郭云:「以為有言耶,然未足以有所定。以為無言邪,則據己已有言。」釋文:「鷇,苦豆反,李音彀。」爾雅釋鳥:「生哺,鷇;生噣,雛。」郭璞注:「鷇,鳥子,須母食之。」列子湯問篇:「負其材力,視來丹猶雛、鷇也。」張湛注:「鷇音寇。生而須哺曰鷇,自食曰雛。」武按;鷇音居於無言有言之間,以為無言耶,則固有音也;以為有言耶,則鷇不能言也,僅有音而已。有音無言,辯無自生矣。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隱,蔽也。道何以蔽而至於有真有偽?言何以蔽而至於有是有非?補此處點出「道」字,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宣云:「觸處皆道,本不須言。一言一道,亦不須辯。」 補:釋文:「惡音烏。」成云:「惡乎,謂於何也。」正注非。此二句,較上二句進一層說。上言道隱蔽不明,即下「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段所謂「道之所以虧也」。夫謂虧,則尚有未虧者存。故道雖隱於偽,尚有真者存;言雖隱於非,尚有是者存。此言往而不存,並真者亦不存矣,非僅虧也;存而不可,並是者亦不可矣。故曰進一層說也。道隱於小成,小成,謂各執所成以為道,不知道之大也。宣云:「偏見之人,乃至道隱。」成引老子云:「大道廢,有仁義。」補下文云:「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此謂道隱於愛之小成也。言隱於榮華。成云:「榮華,浮辯之詞,華美之言也。只為滯於華辯,所以蔽隱至言。老子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補:此二句,解答上之疑問也。列禦寇篇顏闔言孔子云「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即此榮華之謂。下文惠子以堅白之昧終,即務榮華不實之辯,致言隱昧不明也。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成云:「昔有鄭人名緩,學於求氏之地,三年藝成,而化為儒。儒者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行仁義之道,辯尊卑之位,故謂之儒。緩弟名翟,緩化其弟,遂成於墨。墨者,禹道也。尚賢崇禮,儉以兼愛,摩頂放踵,以救蒼生,此謂之墨也。緩、翟二人,親則兄弟,各執一教,更相是非。緩恨其弟,感激而死。然彼我是非,其來久矣。爭競之甚,起自二賢,故指此二賢為亂群之帥。是知道喪言隱,方督是非。」按:儒、墨事,見列禦寇篇。 補:「其」字,指對方說。是彼之所非,非彼之所是,猶儒家是墨家所非,如重喪之類;非墨家所是,如兼愛之類。推之墨家亦然。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郭嵩燾云:「彼是有對待之形,而是非兩立,則所持之是非,非是非也。彼是之見存也。」按:莫若以明者,言莫若即以本然之明照之。 正謂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由於為小成與榮華之見所隱蔽,而不明彼此之情,是非之理也。莫若以天然之明照之,則隱者顯矣。下文「照之以天」,及「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即釋此義。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有對立,皆有彼此。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觀人則昧,返觀即明。 補:既「物無非彼」,則此中亦有彼,即自彼也,人每於自身之彼則不見也。如蝶,彼也,今我夢為蝶,即自彼也,覺則見己而不見蝶,故曰「自彼則不見」也。「自知則知之」者,如夢為蝶時,不知人之知也,覺則不知蝶之知也。人每以覺時之知為自知,而不知夢時之知亦為自身之彼之知,故下曰「彼出於是」,非有二也。然人恆於自彼之知則不知,而自知則知之。究之夢之與覺,孰為真境,自知與自彼之知,孰為真知,非大聖不能定也。下「夢飲酒者」段,與「夢蝶」段,即證明此義者也。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有此而後有彼,因彼而亦有此,乃彼此初生之說也。 正「方」字,注中訓初。成云:「方,方將也。」呂氏春秋安死篇:「其所非,方其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高注:「方,比。」按:均於文義未合。說文:「方,併船也。象兩舟省總頭形。」儀禮鄉射禮:「不方足。」注:「方猶併也。」彼是方生,即彼是併生。下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即併生併死,併死併生也。就時間言,即同時之意,如人死為鬼,當人之死,同時即為鬼之生,此即方死方生為併死併生之說也。可與不可,因對待比較而成,有不可者存,然後方見其可,故當可之時,不可者已併存矣。此就一己言也。當我可之時,人之好尚各異,同時必有以為不可者,此即方可方不可為併可併不可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然其說隨生隨滅,隨滅隨生,浮遊無定。郭以此言生死之變,非是。 正此非言其說之隨生隨滅,乃承上物之彼是方生,而推論方死,以明彼是之生死無定也。下二句,由心之可不可,然後因之形於言之是非。物與言對舉分說,不可混視。郭說亦未盡非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言可,即有以為不可者;言不可,即有以為可者。可不可,即是非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有因而是者,即有因而非者;有因而非者,即有因而是者。既有彼此,則是非之生無窮。 補:此承上二句說,可則因而是之,不可則因而非之。可不可動於心,是或非則形於言。是以聖人不由,宣云:「不由是非之途。」而照之於天,成云:「天,自然也。」按:照,明也。但明之於自然之天,無所用其是非。 補:此句為後堯、舜問答一節張本。亦因是也。是,此也。因此是非無窮,故不由之。蘇輿云:「猶言職是故也。」 正注非。言聖人不由是非之途,而照之於自然之天,亦惟因之而已。即下文「是不是,然不然」也,與後「朝三」段「亦因是也」對照。養生主篇云:「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管子心術篇云:「無為之道因也。因也者,無益無損也。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也。」又云:「因也者,舍己而以物為法者也。感而後應,非所設也;緣理而動,非所取也。故道貴因。」二者均足為本處參證。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是,此也。郭云:「此亦為彼所彼,彼亦自以為此。」 補:承上「物無非彼」二句說,既物無非彼,故是亦彼也;物無非是,故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成云:「此既自是,彼亦自是;此既非彼,彼亦非此。故各有一是,各是一非也。」 補:由上之說,是無彼此也。然就世情觀之,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互相對立,顯分彼此。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分則有彼此,合則無彼此。 補:以道言之,無彼此;以世情言之,有彼此。果有乎,無乎,特未可定也。夫有彼此,然後有言語,既彼此之有無未可定,則言之有無亦未可定,更無論是非矣。較上「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耶,其未嘗有言耶」,更進一層說。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成云;「偶,對。樞,要也。體夫彼此俱空,是非兩幻,凝神獨見,而無對於天下者,可得會其玄極,得道樞要。」 補:淮南子原道訓:「經營四偶,還反於樞。」高誘注云:「樞,本也。」武按:上言「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則彼亦可謂之是,是亦可謂之彼,彼是兩渾,則彼是并不對立而為偶。不對立為偶,則無是非之辯,此即道之樞要也,亦可謂之道之本也。又按上文南郭子綦答然似喪其耦,即彼是莫得其偶也。偶與耦同。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郭嵩燾云:「是非兩化,而道存焉,故曰道樞。握道樞以游乎環中,中,空也。是非反復,相尋無窮,若循環然。游乎空中,不為是非所役,而後可以應無窮。」唐釋湛然止觀輔行傳宏決引莊子古注云:「以圓環內空體無際,故曰環中。」按則陽篇亦云:「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 正淮南子原道訓云;「得道之柄,立於中央。」又云:「執道要之柄,而游於無窮之地。」可與此互相發明。樞猶之柄也。譬之規然,以一端居中,即樞也,他端旋之則成圓,如是,可以圓轉無窮。以喻大道無我,尚何有彼?既無彼我,更何有是非?執無彼我之道,猶之執樞然,置之環之中心,可以圓轉無窮矣。無窮,指世情之是非之無窮也。此處重在執樞圓轉以應無窮,即盜跖篇所謂「若是若非,執而圓機」,非重環之中空也。郭說失之。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郭云:「天下莫不自是而莫不相非,故一是一非,兩行無窮。」 補:世情之是非,兩相倚伏。而循環相生,有是之者,則必有非之者,有今日以為是,而他日以為非者;今日以為非,而他日以為是者。故是之無窮,非之亦無窮也。此申釋上句「無窮」二字之義。故曰「莫若以明」。 惟本明之照,可以應無窮。此言有彼此而是非生,非以明不能見道。 正以道言之,是無定是,非無定非。照之以自然之明,而不執我見,則是非之辯息矣。此句繳應上節「莫若以明」句。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為下文「物謂之而然」立一影子。近取諸身,則指是;遠取諸物,則馬是。今曰指非指,馬非馬,人必不信,以指與馬喻之,不能明也。以非指非馬者喻之,則指之非指,馬之非馬,可以悟矣。故天地雖大,特一指耳,萬物雖紛,特一馬耳。 正此設喻證明「物無非彼」二句,及「是亦彼也」至「果且無彼是乎哉」數句之義。蓋物本無彼此,彼此由人分,猶之物本無名,名由人立,可立之以此名,亦可立之彼名,即下文所謂「物謂之而然」也。如馬名未立之時,以名牛者名馬,則馬為牛矣。今馬牛之名已立,鬣者人共知其為馬,而牛則人共知其為非馬也。若復以此馬證彼馬之非馬,必為人所嗤,且亦無以伸其說,因其同為是(習久成是),而不能有非存於其間也。如以非馬證彼馬之非馬,名既非真,是非今復對立,不能遽執是非之誰屬也。故言以馬喻,不若以非馬喻。天地雖大,萬物雖眾,皆可作如是觀也已。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郭云:「可乎己者,即謂之可;不可於己者,即謂之不可。」 補:天地萬物之名,皆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非其真也。如鬣者可名為馬,以人之可之也,非真鬣者必名馬而後可也。不可名之為牛,以人之不可之也,非真名牛之不可也。又淮南泰族訓云:「周公誅管叔、蔡叔,以平國弭亂,可謂忠臣也,而未可謂弟弟也。湯放桀,武王伐紂,以為天下去殘除賊,可謂惠君,而未可謂忠臣矣。樂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可謂良將,而未可謂慈父也。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亦可參證。道行之而成,宣云:「道,路也。」按:行之而成,孟子所云「用之而成路」也。為下句取譬,與理道無涉。 正「行道」二字,與天地篇「行於萬物者道也」之義同。篇中「道」字,多與「心」「物」「言」諸字並舉,猶之知與言、是與非、心與情亦往往并舉也。此「道」字與「物」字并舉,承上啟下。按語謂「與理道無涉」,未能將全文會通觀之也。物謂之而然。凡物稱之而名立,非先固有此名也。故指、馬,可曰非指、馬;非指、馬者,亦可曰指、馬。 補:此句重要,以下「然不然」之說,均根於此。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何以謂之然?有然者,即從而皆然之。何以謂之不然?有不然者,即從而皆不然之。隨人為是非也。正物何以然?其然也,由於人謂之然,非物之真然也。何以不然?其不然也,亦由人謂之不然,非物之真不然也。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論物之初,固有然有可,如指為指,馬為馬是也。論物之後起,則不正之名多矣,若變易名稱,無不然,無不可,如指非指,馬非馬,何不可聽人謂之?「惡乎然」以下,又見寓言篇。此是非可否并舉,以寓言篇證之,「不然於不然」下,似應更有「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四句,而今本奪之。 補:文子自然篇云:「故至寒傷物,無寒不可;至暑傷物,無暑不可。故可與不可皆可,是以大道無所不可,可在於其理。是可不趨,見不可不去。可與不可,相為左右,相為表裏。」 正寓言篇「惡可」四句,居「惡乎然」四句之下,而與之為對偶。此莊文齊整處。此篇則刪去「惡乎可,惡乎不可」二句,而將「可乎可,不可乎不可」置於本段之首,以承說「萬物,一馬也」之理,並遙接上文「方可方不可」句,與寓言篇用意不同,故於「惡乎然」四句之下不重出,避複也。此莊文之奇變處。由此可以窺見莊叟執筆時,亦煞費經營也。王氏謂「今本奪之」,豈其然乎?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釋文:「為,于偽反。」成云:「為是故略舉數事。」俞云:「說文:『莛,莖也。』漢書東方朔傳:『以莛撞鐘。』司馬云:『楹,屋柱也。厲,病癩。』莛、楹,以大小言;厲、西施,以美醜言。」成云、恢,寬大之名。恑,奇變之稱。憰,矯詐之名。怪,妖異之稱。」按:自知道者觀之。皆可通而為一,不必異視。補釋文:「莛,徐音庭。厲,如字,惡也。李音賴。西施,越王句踐所獻吳王美女也。恢,徐苦回反,簡文本作弔(音的)。恑,九委反。李云:『戾也。』憰音決,乖也。」武按:德充符篇云:「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若莛與楹,大小雖異,然同為物;厲與西施,美惡雖異,然同為人;恢恑憰怪,其情雖異,然同於性。自其同者視之,皆一也,故曰「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分一物以成數物。其成也,毀也。成云:「於此為成,於彼為毀。如散毛成氈,伐木為舍等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如此成即毀,毀即成,故無論成毀,復可通而為一,不必異視。 補:庚桑楚篇:「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可作此處參證。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唯達道者能一視之,為是不用己見,而寓諸尋常之理。 補:成云:「寓,寄也。」庸,爾雅釋詁:「常也。」晉語:「無功庸者,不敢居高位。」注:「國功曰功,民功曰庸。」史記周勃傳:「才能不過凡庸。」玉篇:「凡,非一也。」廣韻:「常也,皆也。」是常也,民功也,凡也,皆也,均「庸」字之義。蓋用之義狹,庸之義廣。為是不用而寓諸庸者,謂不自用,而寄諸人人之皆用也。庸也者,用也;宣云:「無用之用。」 正寄諸人人之皆用,亦即我之用也。用也者,通也;無用而有用者,以能觀其通。正如斯之用,則人人之用同而不二,是通為一也。此句「通」字,承上「知通為一」來。通也者,得也。觀其通,則自得。 正知北遊篇:「聖人故貴一。」老子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云云。老、莊之道貴一,故屢言「守一」「抱一」,皆得一之旨也。此句謂「通為一」也者,得一也。適得而幾已。適然自得,則幾於道矣。 補:幾,爾雅釋詁「近也」。 正淮南原道訓:「道者一立而萬物生。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管子心術篇:「天之道,虛其無形。」據此,則一者,所以表道也。此句謂適得一而近於道巳。因是已。因,任也。任天之謂也。 正因任於廣而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宣云:「已者,既通為一。不知其然,未嘗有心也。謂之道,所謂『適得而幾』也。」按:此言非齊是非不能得道,以下又反言以明。 補:已而不知其然,言已如此,而不知其如此也。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若勞神明以求一,而不知其本同也,是囿於目前之一隅,與「朝三」之說何異乎? 補:此節從反面證明上文。上文謂「道通為一」,非勞神明為一也。勞神明為一,則非因矣。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列子黃帝篇:「宋有狙公者〔一〕,愛狙,養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損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其食,恐眾狙之不馴於己也,先誑之曰:『與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眾狙皆起而怒。俄而曰:『朝四而暮三,足乎?』眾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籠,皆猶此也。聖人以智籠群愚,亦猶狙公之〔二〕以智籠眾狙也。名實不虧,使其喜怒哉!」張湛注:「好養猿猴者,因謂之狙公。芧音序,粟也。」按:漆園引之,言名實兩無虧損,而喜怒為其所用,順其天性而已,亦因任之義也。 正釋文:「狙,七徐反。朝三暮四,司馬云:『朝三升,暮四升。』」成云:「賦,付與也。芧,橡子也,似栗而小也。」武按:「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三句,乃就狙公言之也。謂狙公之名實未虧,而順狙之喜怒以為用,而不自用,亦因任狙之天性也,即以狙之用為用也。引此事,以證上文「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之義,非泛設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釋文:「鈞,本又作均。」成云:「均平之理。」按:言聖人和通是非,共休息於自然均平之地,物與我各得其所,是兩行也。按寓言篇亦云:「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此作「鈞」,用通借字。 正和之以是非,即上文「道通為一」,又即下文「是不是,然不然」也。漢書鄒陽傳:「獨化於陶鈞之上。」張晏云:「陶家名模下圓轉者為鈞。」故寓言篇云:「始卒若環。」凡陶鈞有樞。上文「道樞」,天鈞之樞也。休乎天鈞,即承上文「樞始得其環中」句。此之謂兩行,承上文「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三句。聖人和通是非,視之如一,然於世情之是非,則任其兩行無窮,惟執道樞以應之而已。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成云:「至,造極之名。」 補:自此至「此之謂以明」,申說大知閑閑,小知閒閒之義。「未始有」數句,說大知;昭文三子之知,小知也。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郭云:「此忘天地,遺萬物,外不察乎宇宙,內不覺其一身,故能曠然無累,與物俱往,而無所不應。其次以為有物矣,以上又見庚桑楚篇。而未始有封也。封,界域也。其次見為有物,尚無彼此。」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雖見有彼此,尚無是非。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見是非,則道之渾然者傷矣。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私愛以是非而成。 補:虧道成愛,故愛成為小成。申釋上「道隱於小成」句。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成云:「果,決定也。道無增減,物有虧成。是以物愛既成,謂道為損,而道實無虧也。故假設論端,以明其義。」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 補:鼓琴,昭氏所愛也。下稱其知之盛,則其愛可謂小成矣。舉此,以證上「道隱於小成」句。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宣云:「故,古也。」成云:「姓昭,名文,古善琴者。鼓商則喪角,揮宮則失徵,未若置而不鼓,五音自全。亦猶存情所以乖道,忘智所以合真者也。」 補:成云「姓昭,名文」,不詳所出。考列子湯問篇:「瓠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呂氏春秋君守篇:「鄭太師文,終日鼓瑟而興。」名同矣,而不知是否姓昭。惟文子自然篇云:「故無絃,雖師文不能成其曲。」繼之云:「至于神和游于心手之間,放意寫神,論變而形于絃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于父,此不傳之道也。」與此處「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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