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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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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佛涅树林里一片昏黑。热风驱赶着乌云。没有一滴雨水落到干旱的土地上。月桂树墨黑的树枝伸向天空,像是一双双祈祷时的手,神经质地抖动着。茂密的柏树形成一堵高大的墙壁,发出瑟瑟的声响,这声音很像愤怒的老人的低语声。

    阿波罗神庙附近,有两个人在昏暗中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个身材矮小,他的眼睛是浅绿色的,像猫的眼睛一样,能够穿透夜幕。他拉着那个身材魁梧的人的手。

    “哎呀,哎呀,大侄子!我们在这山谷里非得扭断脖子不可……”

    “这里根本就没有山谷。你怕的是什么?从打洗礼以后,你完全变成一个婆娘了!”

    “婆娘!我当年手执猎矛在希卡尼亚森林里捕猎狗熊的时候,脸不变色心不跳。这个地方可大不相同了!大侄子,我们俩得并排挂在一个绞刑架上晃荡!”

    “好啦,好啦,闭嘴吧,笨蛋!”

    那个小个子又拖着大个子往前走,大个子背上背着一捆干草,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他们二人溜到神庙的后面。

    “就是这里!先用锹挖。挖到里面的木头挡板,再用斧子砍。”小个子小声说道,在树丛里摸索到院墙上一个用砖头胡乱堵上的缺口。

    铁锹声被风在树木中间的呼啸声给淹没了。突然间,响起了叫声,好像是病儿的哭声。

    大个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停下了。

    “怎么回事?”

    “鬼!”小个子喊道,由于惊恐而瞪大了那双绿色的猫眼,一把拽住同伴的衣服。“哎呀,哎呀,你可别抛下我,大叔!”

    “原来是只猫头鹰。可真吓死人了!”

    一只硕大的夜鸟扑棱一声,扇动着翅膀向远处飞去,哭泣声久久地回荡着。

    “我们扔下吧,”大个子说道,“反正也烧不起来。”

    “怎么能烧不起来?木头腐朽了,干燥,有虫眼,一触动就散花了。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点燃。好啦,好啦,亲爱的,砍吧,别待着看热闹!”

    小个子不耐烦地推了大个子一把。

    “现在把干草塞到窟窿里去。对,再来,再来!为了圣父、圣子和圣灵!”

    “你干吗乱转悠,盘来盘去,像条鳗鱼似的?你干吗龇牙?”大个子斥责道。

    “嘻————嘻————嘻,怎能让人不乐呢,大叔?如今天使都在天上兴高采烈。不过,老兄,得记住:我们俩万一被抓住,可不能叛教!我与此无关……只不过是点把火开开心。给你火镰————打吧。”

    “见你的鬼去吧!”大个子试图把他推开,“你别让人上当,可恶的蛇,呸!你自己点吧……”

    “嘿,你变卦啦?……开什么玩笑,老弟!”

    小个子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揪住大个子的胡子。

    “我第一个举报你!他们会相信我……”

    “好啦,好啦,别扯了,小鬼头!……给我火镰!没法子,得干到底。”

    迸出了火星。小个子为了方便起见,索性趴在地上,更像一条蛇了。火苗在浇了焦油的干草上迅速蔓延开了,冒起团团浓烟。焦油发出噼啪的响声,火焰腾空而起,放射出红光,照亮了大个子阿拉加里惊恐万状的脸和小个子斯特隆比克猴子般狡猾的脸。他像是一个丑陋的小鬼,一边拍手,一边蹦蹦跳跳,像个醉鬼或者疯子似的,笑着说:

    “我们要毁掉一切,毁掉一切,为了圣父、圣子和圣灵!嘻————嘻————嘻!小蛇,小蛇,跑得多么快!啊?……火让人开心吧,大叔?”

    他那愉快的笑声包含着人类永恒的兽性,破坏所产生的兴奋。

    阿拉加里指着黑暗,说道:

    “你听见了吗?”

    树林里跟以前一样,不见一个人影,可是他们却在风的呼啸声中,在树叶的簌簌声中听到了人的低语声。阿拉加里突然跳起来,撒腿逃跑。

    斯特隆比克拽住他的长袍,尖声叫道:

    “大叔!大叔!把我背上吧。你的腿长。否则的话,我一旦被抓住,可要告发你!”

    阿拉加里停下来片刻。

    斯特隆比克像松鼠一样,灵巧地蹿到萨尔马特人的背上,他们二人飞快地跑起来。小个子叙利亚人用两个哆哆嗦嗦的膝盖紧紧地夹着他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免得摔下来。虽然惊惧不安,他却无法忍住傻笑,同时又顽皮好动,轻轻地打着口哨。

    两个纵火者跑出了树林,来到田野上,只见挂满灰尘的干瘪的麦穗垂向被太阳烤干了的土地。在漆黑的天际,从乌云的缝隙里露出西斜的月亮投射的一条光带。小个子斯特隆比克蜷缩在大个子的脊背上,睁着浅绿色的猫眼,像是一个邪恶的精灵,或者像是一个把牺牲者制服了的变形人。阿拉加里不禁感到迷信的恐惧:他突然觉得,伏在他脊背上的不是斯特隆比克,而是魔鬼变成的大猫,在挠他的脸,尖声叫着,哈哈地狞笑着,逼着他走向深渊。大个子绝望地跳跃几下,想要甩掉紧紧抓着他的那个重沉的包袱,他的头发竖了起来,他惊恐得号叫起来。他们在死气沉沉的田野里奔跑,挂满灰尘的麦穗垂向被太阳烤干了的硬邦邦的土地。在地平线上苍白的光带衬托下,他们三人巨大的影子越发漆黑了……

    这时,在安条克皇宫的寝宫里,尤里安正在与东方行政区长官萨留斯蒂乌斯·塞昆德进行密谈。

    “仁慈的恺撒,如此庞大的军队,我们到何处去筹集粮食呢?”

    “我已经向叙利亚、埃及、阿普利亚派出了三层划桨战船————哪里粮食丰收,就到哪里去筹集,”皇帝说,“我告诉你吧,粮食一定会有的。”

    “可是钱呢?”萨留斯蒂乌斯继续说,“推迟到明年,再等一等,是否明智呢?”

    尤里安一直在室内大步走来走去,这时却突然停在老头面前。

    “等一等!”他气愤地吼叫起来,“你们大家仿佛是商议好了。等一等!仿佛我现在可以等待,掂量权衡,三心二意。难道加利利教徒能够等待吗?你得明白,老头,我应该完成不可能的事,我应该在波斯取得伟大的胜利才凯旋,要么就战死沙场。再没有调和的余地。中间道路是没有的。你们跟我谈什么明智不明智呢?或者你认为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是靠着明智战胜全世界的吗?难道像你这样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不觉得这个嘴上无毛的青年率领一小撮马其顿人去讨伐亚细亚的霸主是个疯子吗?是谁把胜利赐给了他?……”

    “我不知道,”行政长官支吾搪塞地回答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觉得,是英雄本人……”

    “不是他本人,而是诸神!”尤里安叫道,“你听见了吗,萨留斯蒂乌斯,诸神也能帮助我,把胜利赐给我,这胜利比亚历山大的还要大!我的功勋始于高卢,将终于印度。我要踏遍全世界,从日出的地方走到日落的地方,作为一个伟大的马其顿人,作为酒神狄俄尼索斯。让我们等着瞧吧,到那时加利利教徒会说些什么;让我们等着瞧吧,当我从亚细亚凯旋的时候,现在讥笑智者的普通衣服的人将如何嗤笑罗马恺撒的剑吧!”

    他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辉。萨留斯蒂乌斯想要说几句,可是并没有开口。尤里安烦躁地迈着大步在屋里来回走起来,行政长官摇了摇头,老头那双睿智的眼睛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军队应该做好出征的准备,”尤里安继续说道,“我希望这样,你听见了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得拖延耽搁。三万人。亚美尼亚国王阿萨息斯答应跟我们结盟。有粮食。还需要什么?我需要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出发去攻打波斯。这不仅关系到我个人的荣耀、罗马帝国的安危,而且关系到永恒的诸神能否战胜那个加利利人!”

    宽大的窗户正开着。一股热风夹杂着尘埃吹进室内,吹得三捻油灯上的三个微弱的火苗不停地摇曳。一颗流星划破黑暗的夜空,闪现一道亮光之后熄灭了。尤里安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可是个不祥之兆。

    有人敲门;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是谁?进来。”皇帝说。

    那是几位哲学家朋友。走在最前面的是利巴尼乌斯,他今天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更加趾高气扬,而且绷着脸。

    “干什么来了?”尤里安冷冷地问道。

    利巴尼乌斯跪下了,但照旧保持着目空一切的样子。

    “奥古斯都,放我走吧!我再也不能待在宫里了。天天受欺凌……”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说什么馈赠、赏钱等全都没有他的份儿,还谈到忘恩负义、自己的功劳,说他写了多少宏伟壮丽的颂辞来赞美罗马恺撒,等等。

    尤里安并没有听,而是厌恶地看着这位著名演说家,心里想:“难道这就是我年轻时读得那么入迷的那个利巴尼乌斯吗?多么渺小!什么样的虚荣心!”

    然后,他们一齐说了起来:争论不休,吵吵嚷嚷,相互指责,甲说乙不信神,乙说丙重利盘剥,丙说丁荒淫无耻,采取了最愚蠢的毁谤————这不是贤哲们的意见分歧,而是食客们无耻的争风吃醋。他们由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发狂,由于沽名钓誉、恶毒用心和寂寞无聊而彼此破口大骂。

    皇帝终于说话了,他轻轻地说出几个字,迫使众人清醒过来:

    “各位老师!”

    大家立刻鸦雀无声了,好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受到了惊吓。

    “各位老师,”他带着苦笑,又重复了一遍,“我听你们说了好半天,现在也请允许我来讲一个寓言。一位埃及国王有几只训练有素的猴子,会跳皮里亚舞,给它们穿上甲胄,戴上面具,把尾巴给藏在紫袍里,因此当它们跳舞的时候,很难相信这不是人。演出一直受到欢迎。可是有一天,一名观众往舞台上扔了一把干果,结果怎么样呢?演员们撕破了紫袍和面具,露出了尾巴,开始用四条腿爬行,尖声叫着,为了争夺干果而相互撕咬起来。有些人也是这样,平时很认真地跳着智慧的皮里亚舞————一直跳到第一次分赏时为止。可是只需扔一把干果,贤哲们就变成了猴子:露出尾巴来,尖声叫着相互撕咬。各位老师,你们喜欢这个寓言吗?”

    大家无言以对。

    突然间,萨留斯蒂乌斯轻轻地抓住皇帝的手,朝着开着的窗户指去。

    红色的火光被劲风吹得不停地抖动着,慢慢地染红了翻滚着的乌云。

    “起火了!起火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

    “河对岸。”有人估计说。

    “不是河对岸,是加兰达马!”另一些人更正说。

    “不对,不对,是在格西尔,在犹太人那里!”

    “不是在格西尔,也不是在格兰达马,”有人说,表现出难以遏制的高兴,人们一看见起火,便产生了这种心情,“是在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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