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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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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菊生的堂客和孩子都累病了,请不到人,眼看着到手的谷子在田里生芽,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子一样,日里忙不赢,夜里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没有法子想。先前的打算,全都落了空。本来,他以为今年还有单干,还能请到人;至少,兄弟和舅子会来帮助他。不料,别的单干都忙不赢,舅子也一样;兄弟入了社,不能来帮忙,家里人也一个个病倒,剩下他一个人来唱独角戏。

    “老菊,你怎么搞的,谷子都长胡子了?”谢庆元带笑问他,“今年的谷子真好呀,十粒五双,没有凹壳壳,你怎么舍得泡在水里啊?”

    菊咬筋气得额头上直冒青筋,但只不做声。

    “把你栏里那一只猪宰了,我们来帮你一手,好不好?”谢庆元不怀好意,打他猪的主意了。

    “多谢你,我不要人帮。”菊咬的嘴巴还是很硬。

    “劝你不要舍不得猪吧,多收了谷,可以多喂猪。”

    “猪瘟死了,也不给你吃。”菊咬筋心里暗骂,嘴上没有说。

    支部总结双抢工作时,捎带研究了单干户子的困难。刘雨生主张援助他们,谢庆元反对:

    “那个啬家子,钱长到肉里去了,帮助他做么子呢?”

    “老谢呀,你听我说,我们不是帮他,是帮未来的社员,帮社会主义。”刘雨生说,他看中了王菊生的劳动力,预料他将来一定是社里得用的人。

    “我们好心要帮忙,他不领情,你奈何得他?”谢庆元说。

    “一大片谷子沤在田里,长起好长的白胡子了,他还不心急?”

    “你们要帮他,我也不反对,你先去讲好。”谢庆元说。

    支部做出了决定,全力帮助单干们。刘雨生当天就去找菊咬。

    “我说老王哪,你这谷子,”刘雨生走到菊咬正在扮禾的田边,随便扯一根青草放在口里嚼,这样地说,“长芽子了。”

    “有什么办法呀?”菊咬筋微露对抗的情绪,“人力都叫你们卡住了。”

    “我们来帮你一天,好不好?”

    “不敢启动。”

    “老王,季节不等人,早稻早收一天,冬粘早插一天,你就会得到不少的好处。一到立了秋,你这些田要收两季就为难了,冬粘不过秋,过秋九不收,你不晓得吗?”

    王菊生没有做声。

    “老王,支书为你好,特意叫我来问问。你如果同意,明天全社男女一齐来,几天就把你的谷收完,秧也插完。”

    菊咬筋枯起眉毛,还是不做声。刘雨生猜到了他的心事,笑一笑说:

    “你放心,我们不吃你的饭,连水也不喝你的,我们农业社说帮忙就帮忙到底。”

    听了这话,菊咬筋自然欢喜,但不露口风,反而还说:

    “我看不必吧,我一个人慢慢来,总能收完插完的。”

    这样的话,要是换到别的人听了,就一定掉头走开,不管他的闲事了,但刘雨生最有耐心,而且,他自动走来帮菊咬,是有目的的。他是为了将来发展他入社,自己有说话的余地。菊咬筋看穿了这点,但也情愿,因为他想清了,对方的这个用意,对他并没有坏处。看形势,单干的局面不能维持长久了。他也有心交结社里人,尤其是干部;何况刘雨生的提议,还有现实利益呢。谷收回了,有什么坏处?

    “你一定要自己一手来,我们不相强。”刘雨生看见菊咬还是不做声,就撒开手,动身要走。

    “你们定局要费心,请都请不到。”菊咬筋连忙拉住,他知道再一松口,刘雨生真的会走了,“社里的人打算几时来?”

    “春争日,夏争时,今天就来吧。”刘雨生说,“扮桶箩筐我们都自己带来。”

    “我去吩咐她们烧茶水。”

    “那也不用。”

    “哪里,茶都不吃,还对得起人?”

    当天下午和第二天整日,常青社派来六张桶,一色的后生子,由谢庆元带领,一下把王菊生剩下的田里的谷子全部收打完毕了。王菊生自己腾出手去翻板田。到第三天,刘雨生又动员了陈先晋和亭面胡,帮他用牛,还叫盛淑君率领全社妇女帮他拖草和插田。一切功夫,三天全都完成了。帮忙的人只喝了几桶凉茶。王菊生这回深深感动了,也真正地认识了集体的力量。

    “真是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他堂客也说。

    两公婆都对农业社发生了好感。由于事实的教训,王菊生的思想里有些变化了。他想入社,又还有顾虑。碰巧他舅子来了,也劝他不要单干:

    “入了算了吧,你少吃咸鱼少口干。”

    “我还想看一两年再说。”王菊生嘴里这样说。

    “那你要为难,人请不到,我们又不能帮你,连大粪石灰,也搞不到手,只好作斋公田了。”

    这后一段话,和菊咬眼前的思路是合拍的。他早晓得街上组织了肥料公司,大粪统一收购和分配,私人买不到分毫。他没有做声。

    “入了,你也不会吃亏,你有两三个人出工,这点谷子还怕做不回?将来社越办越好,猪喂得多,会常打牙祭。”

    “将来还是纸上画的饼,看得吃不得。我这个人是只看眼前的。”王菊生说。

    “眼前你入了,也不吃亏呀,这一回不是社里来帮助,你的谷子过了秋也收不回来。”

    “这是实话。”菊咬堂客在旁边插了一句。

    “你晓得么子?”菊咬喝住堂客,因为舅子在,他没有骂她。

    菊咬嘴上还是说要单干两年,但心已倾向于社了。舅子走后,他琢磨了半天,又想一通宵,到天亮,才得出这个勉勉强强的结论:

    “算了,进去碰碰运气吧。”

    他爬起床来,洗罢脸,吃完早饭,系上一条新围巾,拍拍肩上的灰尘,去找刘雨生。脚才跨出门,又缩了回来。他想自己是后入社的,怕人讲闲话,一定要跟上头的搞好。他想定主意,就走进厨房,从那吊在灶口上头熏鱼肉的墨黑的六角篮子里,拣出一对猪腰子和一条猪舌子。这副腰舌是他继母熏好,准备送给女儿的。菊咬筋想:“与其给她们吃了,劳烦都得不到一声,还不如做个人情,送给社长。”

    王菊生用干荷叶把腰舌包好,夹在腋下,出门往刘雨生家走去。到了那里,看见门上一把锁。

    “社长往哪里去了?”他问正在晒衣的刘家邻舍的女人。

    “不晓得。”那妇女说,“他落屋的日子少,怕莫在社里,你到那里找找看。”

    王菊生跑到社管会的办公室兼会计室,看见了社长。他正在跟盛学文一起合计预分账。

    “老王你来了,坐,”刘雨生从算盘上抬起头来,满脸春风欢迎他,“有么子事吗?入社的事打定了主意没有?”

    “没有要紧事,不过是来看一看你。”菊咬坐在墙边一条长凳上这样子说,对入社的事,暂不提起。

    听说没有要紧事,也不谈入社,刘雨生低头看账。盛学文把算盘子拨得的的答答响。

    “社长,耽搁你一下,请你出来,我有一句话跟你讲。”王菊生停了一会,终于又说,自己走到房外去。

    “有事说吧。”刘雨生跟他走出来,猜想他是谈入社的事。

    “没有要紧事。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王菊生双手把荷叶包子恭恭敬敬伸到刘雨生手面前,“一副腰舌,送给你咽酒。”

    “这是哪里的话?”刘雨生感到意外,连忙推脱,“说都不敢当。”

    “你辛苦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我跟婆婆常常念起你,她也说:‘你看我们刘社长,两脚奔奔走,全为大家好,你也该去看看他才是,人家帮我们双抢,好辛苦啊。’我就来了,你收了这吧,瓜子不大是人心,这不过是我们的一丁点儿敬意。”

    “你怎么同我客气起来了?这要不得。”刘雨生说,随即把荷叶包子还给王菊生。

    “社长你就收了吧,”盛学文走出来说,“难得他有这一番敬意。”

    “你说的什么,你这个青年团员?共产党员大公无私,替人办事,连一杯水也不应该吃人家的。腰舌请拿回去吧,老王,你辛辛苦苦,喂一只猪,理应留着自己吃。”

    “社长,你这不是看人不起吗?”

    “哪里?双抢是大家出力帮你的,你要慰劳,也慰劳不起。不说这个了,我们坐下谈谈别的事情吧。”

    王菊生只得把荷叶包收了。他和刘雨生坐在堂屋里抽烟,有一阵子,没有说话。王菊生生就这一个脾气,对人有要求,决不先开口,如今他要入社,也是一样,希望刘雨生提头。刘雨生自然晓得他的这意思。但他厚道,又急于得出个究竟,就先提起了:

    “老王,还是入了社,我们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好一些。”

    “我还想看年把子着。”菊咬筋嘴里这样说。

    “你要晓得以后劳力会更紧,单干困难会更多,好好打清算盘吧。”

    菊咬心想,对方已经开口了,不如就水湾船,入了算了。就抬起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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