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跟安托万大伯年纪差不多。
女人们在教堂的左边,我要往前倾一点才能看到她们。科莱特没有来,但是朱丽叶姑妈,我母亲,还有可怜的老索菲婶婶都蒙着面纱来了。
整个仪式中我只跟妻子的目光相遇过一次,她坐在第五或者第六个位置,指了指我婶婶以及勒穆瓦纳家的女儿们,指责我没有让她戴面纱。
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没有做弥撒,音乐学院合唱团立即唱起我经常在广播里听到的安魂曲,我如果没弄错,应该是福雷的安魂曲。
几个议事司铎坐在祷告席的位置,六个孩子组成一个合唱团。
我不敢回头。教堂现在应该跟做大弥撒的星期天一样吧。我听到有很多人咳嗽以及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然后,因为合唱团唱起“苦难深渊”,一个孩子哭起来,然后我们听到孩子的母亲匆匆将他带到外面去的响亮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人太多,我一点都没觉得葬礼有什么神秘感。我并没有产生特别的情感,只觉得好累。我遵守半懂不懂的宗教仪式,突然觉得大伯离世是件很自然的事。
我再也不会追究他自杀的原因。我不再想科莱特和弗洛里奥的关系,弗洛里奥正在唱答歌。
突然,爱德华靠向我,让我大吃一惊。他小声跟我说:
“玛丽说她非常感谢你。”
在一个人们已经跪了五百多年的巨大教堂里,我们感觉自己如此渺小。人太多了,我喘不过气来了。我感觉整个家族的人被搅和到了一起。
“解放我吧……”主神甫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唱道。
“我也很感谢你……”爱德华说道。
一个助祭拿着祭品走过去,合唱团又重新唱起来,乳香在整个教堂中堂里面散发开来。
然后人们排着长长的队准备出去,外面的汽车在缓缓地前进。在这样的一个日子,我还能听到旁边的人爆发出一阵笑声,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跟弟弟、爱德华和弗洛里奥进了第一辆车。勒穆瓦纳一家人还有搞不清楚状况的菲利普一起进了第二辆车。大家都没怎么讲话。还是爱德华开的口,在去科尔贝斯耶尔的路上,他回头看了看后面跟着几辆车:
“来墓地的都是哪些人?”
吕西安回答了他(这至少说明他们之前说过话):
“只有家里人,一些好朋友,还有法庭和律师公会的一些人。”
车子经过时,我又看见了那家咖啡馆。前天,我跟玛丽在这里有一次感人的碰面。我看着堂兄爱德华,想着他这两天所经历的事情,不禁很佩服他。
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穷困潦倒的迹象,更没有流浪汉之态,他不再是一条寻吃寻窝的狗了。他笔直坐着,突出的颧骨以及炯炯有神的眼睛使他看起来更加高贵。
在墓地里,人数最多的是死者家人,最觉得不自在的也是他们。其他人都是死者的老主顾以及同僚。他们互相认识,正在小声地打着招呼。他们按照规矩,把最前面的位置留给了我们。
我们看到牧师和唱诗班的那个孩子已经站在墓地旁边了。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几个人一起慢慢向出口走去。爱德华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他儿子也走过来了。
“我们三点再去公证人家吗?”爱德华问道。
“车子会送我们回去……”
“我跟菲利普坐电车。我们跟你们不顺路。”
我上了另一辆电车,把车子留给我弟弟和弗洛里奥。朱丽叶姑妈家的男人们在上车回去之前,进了咖啡店。
葬礼终于结束了。没出一点差错。
“事情都还好吧?”
我妻子在家见到我后立即问道。
她又说:
“我是第一排唯一一个没有戴黑纱的女人。”
“玛丽也没戴。”我回了她一句。
“但是莫妮克戴了。”
“你们女人那边是怎么结束的?”
“一群人互相不认识,我们一出来就分开了。只有玛丽跟我一起。她跟我说她一生都会感激你,然后她就回家做午饭了。你们那边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也没发生。我之前不是做了一些事吗?但是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很失望。当时我都没有时间缅怀一下安托万大伯。
倒是一些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在墓地谈起过他一两句。
这就像一场草草收场的大戏。用到了哀歌、黑纱、司铎,场景很大,只是我们这些人物与场景并不相配。
我跟妻子吃午饭,阿黛拉在旁边伺候着。昨天晚上,艾琳提议我们今天去城里的饭店吃饭,我否决了,因为很容易会碰到参加过葬礼的人。
“你紧张吗?”我们俩从桌子边站起来时她问道。
“为什么紧张?”
“你还有一个小时就要……”
她装出开玩笑的样子,但我知道,她想到我要继承财产有点紧张。她跟我一样,不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可以开车过去,我今天不出门。”
在那一个小时里,我一直坐立不安。三点差十分时,我拥抱妻子,下楼取车。我一到巴斯德码头,就认出了停在门口的车是弗洛里奥的。一个办事员让我进了第一间办公室,把我的外套跟衣帽架上的其他外套放在一起。
“这边请……”
房间很大。彩绘玻璃窗给屋子添了一种特别的色彩。那些穿着黑纱的女人,将纱巾放在身后,静静地坐在那里。我妈妈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索菲婶婶也在,坐在儿子爱德华旁边。朱丽叶姑妈旁边坐着她的儿子和两个女婿。
只有吕西安还没到。他结结巴巴地道歉着进来时,公证人看了看表,一脸不快。
所有坐在这里的人都接到了公证员的通知吗?有没有人不请自来呢?我不知道。一个办事员搬来椅子。戈特拉先生的眼睛在我们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仿佛在点人数。然后他坐下来,戴上眼镜,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现在开始宣读已故的安托万·乔治·塞巴斯丁·于埃先生的遗嘱,安托万先生于十月三十一号在本市去世,今晨已经下葬。”
助理站在他旁边,给他递了一个被蜡封住的信封。他用裁纸刀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机打信纸,然后也不看我们,开始读。
办公室里很热,我们每个人都因为紧张更加焦躁不安。绿色的文件柜从墙根延伸到天花板。彩绘玻璃窗给那些文件柜投上黄、蓝、红色的奇怪影子。
“……而且,根据我对母亲作出的承诺……”
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我将遗赠给我两个弟弟法比安和克雷蒙的儿子……”
我们不敢相信,不敢动也不敢互相看。每个人估计都找了个目标专心地盯着,以免流露情绪。
“……我的动产和不动产主要包括……”
我母亲移动了一下脚。索菲婶婶把身子向她那边靠了靠,我猜她应该是在问我妈妈:
“他说了什么?”
接下来谈到的就是弗朗索瓦的养老金,以及给让娜·尚博维特小姐的一份遗赠,她是个单身女子,住在……
一张接一张的信纸,一个接一个司法条款。但我们谁都没弄明白大伯在遗嘱里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公证人一读完,就透过镜片冷冷地打量着我们。
“有人需要确认遗嘱内容吗?”
朱丽叶姑妈接话了: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是让于埃家的侄子们继承遗产?”
“法比安和克雷蒙的儿子,就是……”
他俯下身查了查笔记。
“爱德华、布雷斯和吕西安·于埃。”
“那我呢?”
“他给您了他母亲的珠宝以及我刚刚列举的那些东西。”
“那我的儿子还有女儿们呢?”
“遗嘱里没提到他们。”
“您觉得这公平吗?”
“因为没有第一继承人,立嘱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分配遗产。您如果不服,可以提起诉讼……”
他还没讲完,姑妈就站了起来。她儿子和两个女婿也同时站了起来,然后紧跟着她向门边走去。她在门口停住,转过头来,好像要骂人,但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我妈妈用很谦卑的声音问道:
“可怜的科莱特什么也没有吗?”
“我可以跟您保证,她是有保障的。死者很早之前就替她做好了安排,她会得到保险公司赔偿的一笔丰厚的年金。”
“这恐怕也不是很公平吧……”我妈妈说道。
索菲婶婶靠向她问道:
“爱德华可以继承?真的吗?”
“是的,索菲。”
老太太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很高兴,又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没有人有疑问了吧?”戈特拉先生重复了几遍。
他带着骄傲而生硬的表情,用裁纸刀敲着办公桌,宣布道:
“裁定!”
我们一直都不敢互相看看,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正在利用大伯的死牟利一样。
“我必须要提醒你们,办继承手续会花很长一段时间,圣母码头的那栋房子现在也不好卖。我对这个房子的估价是,大约一亿五千万旧法郎。开支和交税大概会花掉三分之二,所以我估计,大体上,三位继承人能分到的总遗产只有四千多万。”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傲,也可能是讽刺。他好像既是在安抚我们,又是在提醒我们别太痴心妄想。
我母亲忍不住惊讶地舒了口气,立即看向吕西安,就像是在说:
“终于得到了!我真为你高兴!”
弗洛里奥一声未吭。我想听到妻子没有得到遗产,他应该很受打击吧。安托万大伯只给真正属于于埃家的人留了财产。
“爱德华·于埃先生,您愿意接受我刚刚宣读的遗嘱条款吗?”
我堂兄完全和在法庭说“我确定”一样说道:
“我接受。”
“请到这边来签字……布雷斯·于埃先生!”
“我接受。”我拿起笔小声说道。
“吕西安·于埃先生……”
我弟弟的耳朵很红。他签下名字时那么激动,我觉得他快要哭了。
“先生们,我办好手续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并且单独召集你们。”
有人把我们送出来,今天上午也有人把我们送出教堂。我们找到外套、帽子。我们来到门外时,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有点不好意思。
“上我的车吧,妈妈。”弗洛里奥拉着索菲婶婶的胳膊说道,“莫妮克在家等着您呢。”
“你真的没事要做吗?你不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可怜的科莱特吗?”
一家人就这样散开了,每个人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不会再像这几天这样联系频繁了。我也跟妈妈说要送她一程。
“不用,儿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更想跟吕西安一起走一会儿……”
只剩下我跟爱德华。在夜色里,他又握住我的手。
“再见……”他说道,“再次谢谢你!”
昨天我一夜没睡好觉,此刻觉得疲惫而又空虚,就像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我发动汽车,经过圣母码头时看到三楼的窗户亮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帘后面动着,那要么是科莱特要么是护士。
我回到家时,艾琳正在兴致勃勃地听唱片。她没关掉音乐,只是看着我。
“我继承了。”我简单地说。
“很多吗?”
“每人大概一千五百多万旧法郎吧。过几个月才能拿到。”
“哪些人得到了遗产?”
“爱德华,我弟弟还有我。”
“其他人没有吗?”
“没有。”
我们都了解对方,音乐一停我边脱衣服边小声地说了句:
“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我突然很伤心。有那么一会儿,我差点哭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白大伯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