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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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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事,比这更糟的事情。”她解释道,“我不认识那个人。”

    “我昨天来的时候给你们添了麻烦,对不对?”

    “任何事也不会使我哥哥烦恼。”

    “我给雷尼特打电话了。”

    “啊,不,不。你不应该这么做。”

    “我还没学会那套技巧。你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警察去过了。”

    “你知道你哥哥要让我干什么吗?”

    “知道。”

    他们的谈话方式如同在写一封必须经过检查的信件,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愿望:坦率地和别人谈话。他说:“你能在什么地方见见我吗?只需要五分钟。”

    “不行,”她说,“我不能。我走不开。”

    “就两分钟。”

    “不可能。”

    他突然觉得非常有必要这样做。“求求你。”他说。

    “那样不安全。我哥哥会发火的。”

    他说:“我孤独极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能给我出主意,问题又这么多……”

    “我很难过……”

    “我能不能给你写信……或者给他?”

    她说:“把你的地址寄来,寄给我。不要在信上签真名。你可以随便写个名字。”

    避难者一时想不起这样的策略,生活中常常如此。他怀疑,如果他问她要钱的话,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痛快呢?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大人,一个能把他领回家的大人……他忘了可能有人监听电话。他说:“报纸上什么消息也没有。”

    “是这样。”

    “我给警察局写了封信。”

    “啊,”她说,“你不该那么做。发出去了吗?”

    “还没有。”

    “等一等,看看形势发展,”她说,“也许没必要那样做。你再等一等,看看形势发展再说。”

    “你觉得我去银行安全吗?”

    “真拿你没办法,”她说,“真没办法。你当然不能去,他们会在那儿等着你的。”

    “那我怎么生活下去呢?”

    “你不能找个朋友帮你兑张支票吗?”

    他突然觉得,不应该向她承认他实际上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可以,”他说,“我想可以这么办。”

    “好吧,那么……你就赶快避开。”她说得那么轻,他不得不竖起耳朵……

    “我会避开的。”

    她挂上了电话。他放下听筒,走回霍尔本区,藏了起来。他发现前面有个书呆子,口袋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正蹒跚走出拍卖行……

    “你不能找个朋友帮忙吗?”她刚才这么问。避难者总会有朋友帮忙的————有人给他偷带信件,有人为他准备护照,还有人替他贿赂官员。在那个大得像大洲似的地下世界中,同伙是很多的。但在英国,人们还没学会这种技巧。他能让谁接受他的支票呢?店主也不会。他自从独立生活以来,只通过房东太太和商店打过交道。这一天,他第二次想起了以前的朋友。安娜·希尔夫肯定不会想到,一个避难者竟会没有朋友。避难者周围总有一群人,甚至是整个种族。

    他想起了佩里和文。即使他知道怎么去找他们,那也没用。克鲁克斯、博伊尔、柯蒂斯……柯蒂斯很可能把他一拳揍倒在地。他的衡量标准简单,风格原始,充满自豪。对待朋友质朴爽直,这一点一贯吸引着罗————这是对他自己性格特征的补充。还有亨利·威尔科克斯,在他那儿也能找到一个安身处……要是他那位擅长打曲棍球的妻子不干涉的话。他们俩的妻子毫无相同之处。粗犷的强壮和剧烈的痛苦是完全对立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会使威尔科克斯太太恨他。她会荒谬地想到:一个男人一旦开始杀他的妻子,那你就说不准他什么时候才会作罢。

    他能找到什么借口对亨利说呢?他感到放在前胸口袋里的那份声明鼓鼓的,但他不能把实情告诉亨利。亨利会和警察一样,不相信他在作案现场并未动手……他必须等到银行关门————战时银行是关得很早的————然后想出几个紧急理由来……

    什么理由呢?他在牛津街的一家餐馆吃午饭时,就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还是等所谓的灵感来了再说吧,或者干脆放弃这个念头,自暴自弃算了……直到付账的时候,他才想起可能根本找不到亨利。亨利以前住在巴特西区,那个街区现已不适合住人。亨利也许根本不在人间:已经死了两万人。罗在电话号码簿上寻找他的名字。里面有他的名字。

    这说明不了问题,罗心想:空袭要比电话号码簿的新版本新得多。尽管这样,罗还是拨了那个电话,以便打探一下情况。他现在不论跟任何人联系似乎都得通过电话。不过,他害怕听见那个咆哮的声音,电话里刚一传出那个声音,他便赶快痛苦地放下听筒。他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常给亨利打电话。他现在得拿主意了:那套住宅还在,但亨利可能不在里面。他不能对着电话挥舞支票,这次必须自己去当面建立联系。从审判前一天开始,他一直没有看见过亨利。

    他几乎打算整个儿放弃了。

    他搭上了一辆从皮卡迪利开来的19路公共汽车,经过圣詹姆斯教堂的废墟,来到宁静的乡村。纳兹和斯洛奈街附近没有战事,不过切尔西一带炮声隆隆,而巴特西区则在第一线。这是一条奇怪的战线,曲曲弯弯的像是飓风留下的轨迹。其间也许有几小块没被战火焚烧过的地方。战线在巴特西区、霍尔本区和东区徘徊进退……不仔细看的话,波普拉大街几乎没有敌人来过,巴特西区几个街角上的小酒店也安然无恙地屹立着。旁边是乳制品店和面包店。放眼望去,你看不见任何倒塌的房屋。

    威尔科克斯所在的那条街也这样:前面带有花园的中产阶级的高大宅邸像铁路旅馆那样笔直挺拔地耸立着,它们丝毫未受损害。“住宅待租”的牌子挂得满街皆是。他希望外面也挂着63号套间待租的牌子,但他没看见。门廊里有块木板,房客在上面写明自己在家还是外出了。但是,即便威尔科克斯在那儿,木板上的字也不能相信,因为亨利有一个理论:标上主人不在家等于向盗贼发出邀请。亨利的谨慎常常害得他的朋友白白登到顶层又走下来(那时没有电梯)。楼梯在大楼的背面,对着切尔西区。你走到二层以上,依窗远眺,战争场面便能跃入眼帘。大多数教堂的尖顶被削掉了三分之二,变得跟棒棒糖一样。整个街区像是一片略经清理的贫民窟。可那里根本就没有贫民窟。

    他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了令人亲切的63号。他不免感到一阵心酸。罗向来可怜亨利,因为他的老婆很厉害,他的职业没多大前途,他的工作————会计师————使他失去了自由。罗一年能挣四百镑,够富裕的了。他觉得自己和亨利的关系有点像富翁和穷亲戚的关系。他常常送些东西给亨利。也许这就是他使威尔科克斯太太感到不悦的原因,当他看见门口那块铜牌上写着“皇家民防队员之家”时,他宽慰地笑了: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他的手指在门铃上犹豫着。

    3

    罗还没来得及按铃,门就忽然打开了。亨利走了出来。他大大变了样。个子不高的亨利一向很整洁————妻子要求他这样。可是现在,他却穿着一身邋遢的蓝色粗斜纹布工作服,胡子也没刮。亨利从罗的身旁走过,仿佛没看见,然后他伏在楼梯栏杆上低头向下面说道:“他们不在这儿。”

    一个模样像厨师的红眼睛妇女跟着他出来,她说:“不是时候,亨利。真的,还不是时候。”亨利变得可真厉害,霎时间,罗怀疑战争也使亨利的太太大大变了样。

    亨利突然看见了他————或者说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亨利说:“噢,阿瑟……你来了,这可真好。”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接着他回到那个昏暗的小门厅中,站在一个落地大摆钟旁边,变成了一个模糊、虚幻的形象。

    “你进来吧,”女人说,“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他跟她进了屋,注意到她让门开着。嗯,还有其他人要来。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他已习惯于被动地听凭生活摆布……栎木柜上————他记得这个柜子是杜铎公司根据威尔科克斯太太的要求订做的————摆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工作服,上面是一顶钢盔。这使他想起监牢————入狱时你要脱掉自己的随身衣服。亨利在昏暗的门厅中重复道:“你来得正好,阿瑟。”随后便走开了。

    那个女人说:“亨利的任何朋友都是受欢迎的。我是威尔科克斯夫人。”她似乎在黑暗中也看出了罗的惊讶表情,于是解释道:“亨利的母亲。”她又说,“进来等吧,我想他们不会来得太晚的。这里太黑。灯火管制,这你是知道的。窗玻璃大都碎了。”她把罗领到那间在罗的记忆中还留有印象的餐室中。桌上摆着许多玻璃杯,像要举行聚餐。时间有点不对头……太晚了,或者说太早了。亨利待在餐室里,像是被人逼到一个屋角藏身……像是一个潜逃者……他身后的壁炉架上摆着四只银奖杯,颁奖日期下面刻着获胜球队的名称。从这种杯子里喝酒,就像喝赊账酒一样。

    罗望着杯子说:“我不想打扰你们。”亨利第三次说:“你来得正好……”好像这句话他不动脑筋就能说出来。他似乎已经忘记监狱中的那些场面,他们的友谊正是在那种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威尔科克斯夫人说:“亨利的老朋友们又聚集在他身边了,这真好……”不久,罗正想问亨利妻子的情况,蓦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杯子、没刮胡子的下巴、等人……甚至还有最使他感到不解的亨利脸上的那副年轻人的神情————这一切都是死亡造成的。人们常说,悲伤催人衰老,但它也常使一个人年轻,为他卸掉包袱,使他的脸上重新出现久已失去的青年人固有的活泼神态。

    罗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来了。”威尔科克斯夫人用哀伤和高傲的声调说:“所有的报纸都登了。”

    亨利站在屋角,牙齿直打战。威尔科克斯夫人不动感情地叙述道:她曾经大哭了一场,但现在儿子又整个属于她了。“我们为杜丽丝感到骄傲。邮局里所有的人都对她表示敬意。我们将把她的制服————那套干净的制服————放在灵柩上,牧师将诵念超度祷词。”

    “我真难过,亨利。”

    “她当时疯了,”亨利抑郁地说,“她不应该那样做……我跟她说过,墙快要顶不住了。”

    “可我们仍旧为她感到骄傲,”他母亲说,“我们一直为她感到骄傲。”

    “我应该制止她,”亨利说,“我想,”他的声音由于气愤和悲痛而升高,“她以为又能赢到一个该死的奖杯了。”

    “她是为英国打球,亨利。”威尔科克斯夫人说。她转向罗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在制服旁边放上一根曲棍球棒,可亨利不干。”

    “我走了,”罗说,“我是不会来的,若是……”

    “不,”亨利说,“你得待在这儿。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亨利住了口,看了一眼罗,仿佛第一次真正认出了他。亨利说:“我也杀死了妻子。因为我完全可以制止她,打消她的狂妄念头……”

    “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亨利,”他母亲说,“这位先生会怎么想?”

    “他是阿瑟·罗,妈妈。”

    “噢,”威尔科克斯夫人说,“噢。”就在这时,街上传来缓慢和悲哀的车轮声和脚步声。

    “他怎么敢……”威尔科克斯夫人问。

    “他是我最早认识的朋友,妈妈。”亨利说。有人上了楼。“你来干吗,阿瑟?”亨利问。

    “我有张支票,想请你兑给我一些现钞。”

    “亏你说得出口。”威尔科克斯夫人说。

    “我起先不知道你们家出了这事……”

    “要多少,老朋友?”

    “二十镑行吗?”

    “我只有十五镑,拿去吧。”

    “别相信他。”威尔科克斯夫人说。

    “嗯,我的支票绝不是假的,亨利知道。”

    “你可以……上银行去。”

    “这时不行,威尔科克斯夫人。真对不起。我有急用。”屋里有一张装饰得颇为俗气的安娜女王式大桌,显然是亨利的妻子的用品。所有的家具都给人一种不结实的感觉,在其中行走好比在客厅里做游戏的人们蒙上眼睛在玻璃瓶中间探步。也许这位曲棍球队员故意把自己的家布置成这样,以便和结实的球场形成对比。亨利朝餐桌走去,肩膀碰倒了一个银杯。它从桌上掉下来,在地毯上滚动。敞开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制服、头戴白钢盔的胖子。他捡起杯子,庄重地说:“送殡的人到齐了,威尔科克斯夫人。”

    亨利在桌旁发抖。

    “我把制服准备好了,”威尔科克斯夫人说,“在门厅里。”

    “我没找到国旗,”这位在邮局工作的民防队员说,“没有大的。那些插在废墟上的小国旗似乎不大庄重。”他竭力设法突出丧事的光明面。“邮局里的人都来了,威尔科克斯先生,”他说,“除了那些走不开的值班者以外,民防队也派来了几个人。还有一个救护队和四个消防队员,外加一队警察。”

    “场面真够大的,”威尔科克斯夫人说,“杜丽丝要是能看见这些就好了。”

    “她会看见的,夫人,”邮局民防队员说,“我敢肯定。”

    “一会儿,”威尔科克斯夫人边说边朝奖杯方向指了指,“你们是不是都上来……”

    “我们人数很多,夫人。也许最好只叫民防队员上来。消防队员并不期望……”

    “过来,亨利,”威尔科克斯夫人说,“我们不能让这些勇敢善良的人都等着。你捧着制服下去吧。啊,亲爱的,我希望你显得更整洁一些,大家都会瞧着你的。”

    “我不明白,”亨利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悄悄地把她埋葬掉。”

    “因为她是位巾帼英雄。”威尔科克斯夫人嚷道。

    “他们若是追授给她乔治勋章,”邮局的民防队员说,“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这将是市里的第一次,会成为邮局的一件大事。”

    “噢,亨利,”威尔科克斯夫人说,“她不再仅仅是你的妻子,她属于英国。”

    亨利朝门口走去,邮局的民防队员还尴尬地拿着那个银杯————他不知道该往哪儿搁。“随便往哪儿放都行,”亨利对他说,“随便。”他们都进了门厅,这儿只留下罗一人。“你忘了你的头盔,亨利。”威尔科克斯夫人说。他以前是个很精细的人,现在却已变得粗心大意。使亨利成为亨利的那些特点都没了:他的性格似乎是由一件双排扣背心、几个计算公式和一个会打曲棍球的太太构成的。失去了这些,他就变得不可理解,他的性格也瓦解了。

    “你去吧,”他对母亲说,“去吧。”

    “可是亨利……”

    “这是可以理解的,夫人,”邮局的民防队员说,“这是感情在起作用。我们一贯认为威尔科克斯先生是邮局里的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们会理解的。”他和善地补充道。看来他所说的“他们”指的是:邮局职员、巡警、民防队员,甚至还有那四个消防队员。他伸出一只友好的大手,催促威尔科克斯夫人朝门口走去,然后自己拿起了制服。这套普普通通的粗布工作服浸透着对往事的回忆————一个男仆,或者一个拿一把伞冲到雨里去的看门人的平静的过去。战争很像一场噩梦,就连熟人也会以一副可怕的、跟先前迥然不同的面目出现。甚至亨利……

    罗迟疑不决地跟着走了一步。他希望亨利能想起支票的事。这是他能搞到钱的唯一机会:再没有别人了。亨利说:“我们先把他们送走,马上就回来。你应该理解这点,对不对?我不忍心看见……”他们一起走到花园旁边的大路上。送殡队伍已经开始走动了,它像一条黑色的小溪流向大河。棺材上的钢盔在冬天的太阳下显得黑黝黝的,一点反光也没有。救护队和邮局职员的步调不一致。整个送殡队列像是对国葬队伍的一种拙劣模仿————事实上这就是国葬。花园里的枯叶被风吹落在地。酒鬼们一边走出已经关门的“罗金汉公爵”酒馆,一边脱帽致意。亨利说:“我当时告诉她别这样做……”风把脚步声吹回他们的耳际。他们仿佛把她交给了这些人。但她以前从来不属于这些人。

    亨利突然说:“对不起,老朋友。”他跟着她走了。但没戴头盔。他的头发已开始发白。他小跑起来,因为怕落在后面。他重新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邮局在一起了。阿瑟·罗孤零零地留下了。他把口袋里的钱点了一下,发现已经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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