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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罗马式的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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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罗马式的自杀,

    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

    ————《小公爵》

    1

    罗跟着那个身穿蓝制服的男人走上石阶,沿着一条两边有门的走廊向前走去。一些房门开着,他发现这些房间都很小,形状和大小如同忏悔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没有任何别的东西,那是三把直挺挺的硬椅。那个男人打开一扇门————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开其他的门————然后说道:“在这里等着,先生。”这是清晨,铁窗框外面是灰色和阴冷的天空。最后几颗星星刚刚消失。罗坐了下来,双手夹在两膝中间,带着呆滞和疲惫的神情耐心等待着。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他没有成为探险家,他只是个罪犯。为了到这里来,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记得在黑漆漆的乡间走了很久,一直来到火车站,当篱笆后面传出母牛的哞哞叫声和猫头鹰的哀鸣时,他浑身瑟瑟发抖,他在月台上踱来踱去,闻到了青草和蒸汽的味道。检票员问他要火车票,他拿不出来,也没钱买票。他知道自己的姓名,或者说他自以为知道自己的姓名,但他说不出自己的地址。检票员对他倒挺客气,大概看出他有病。检票员问他是否要投奔朋友,他回答说他没有朋友……“我要去见警察。”他说。检票员温和地责备他:“你用不着跑到伦教去找警察,先生。”

    在他无言以对的可怕的一瞬间,他想到他会像一个逃学的孩子那样被送回去。检票员说:“你是福里斯特医生的病人,对吗,先生?如果你在下一站下车,他们会打电话叫车来接你。用不了三十分钟。”“不对。”“我估计你迷路了,先生。但你不必对福里斯特医生那样的绅士感到不放心。”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说:“我要到苏格兰场 [1] 去。那儿的人要我去。你要是不让我去,后果由你负责。”

    火车在下一站停了一会儿。站台小得可怜,候车室是黑漆漆的旷野上的一间小屋。他看见了约翰斯。他们一定到他屋里去过了。约翰斯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后立即驱车赶来。约翰斯一眼就看见了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车厢隔间的门口。卫兵在他后面来回走动。“你好,老兄,”约翰斯不安地说,“下车吧。我这儿有一辆小汽车,一会儿就能到家。”

    “我不去。”

    “医生很难过。他难过了一整天,发了脾气。你对他的话不必当真。”

    “我不去。”

    卫兵挨近了些,这表明如果需要用武力的话,他可以尽职。罗怒不可遏地说:“你们还没有确诊我是疯子呢。你们不能把我拉下火车。”卫兵走上前来,轻声地对约翰斯说:“这位先生没买票。”

    “很好,”约翰斯惊讶地说,“这就没问题了。”他把身子向前一探,轻声说,“祝你好运,老兄。”火车开走了,它排山倒海般的蒸汽像屏幕似的遮住了小汽车、小屋和站在那里挥手的人。

    现在,所有麻烦都过去了,剩下的事是对凶手进行审判。

    罗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天空阴郁,灰蒙蒙的一片。几辆出租车在鸣喇叭。一个穿双排扣马甲的矮胖男人漫不经心地推开门,看了他一眼说:“比尔在哪儿?”但他不等回答就走了。从池塘方向传来一艘小船发出的长长的哀鸣。有人吹着口哨从外面的过道里走过。他有一次听到了茶杯的叮当响声,闻到了远处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那个矮胖男人又毫不在乎地走进房间。他长着一张过分大的圆脸,留着金色的小胡子,手里拿着一张罗先前填好的单子。“那么你就是罗先生了,”他严厉地说,“你总算来见我们了,我们很高兴。”他按了一下铃,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他说:“比维斯在值班吗?叫他来。”

    他坐下,两条肌肉发达的腿交叠着。他看着自己的指甲。它们被修剪得很好。他从各个角度打量着它们,似乎对左手大拇指的表面感到不安。他一句话也没说。显然,没有证人在场,他不愿讲话。不久,一个高个儿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一件制服,手拿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坐在第二张椅子上。他长着一双很大的招风耳,脸上有一种怕难为情的奇怪神情,像是因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而感到惴惴不安。他拿起笔,往本子上写字。你会发现,他的动作叫人看了难受。他还会觉得因为他了解案情而感到害怕。

    “好了,”衣冠楚楚的矮胖子叹了口气,把手指塞到交叠着的两条腿中间保护起来。他说:“罗先生,你是自愿到这里来招供的吗?”

    罗说:“我在报纸上看见了一张照片……”

    “几个月来,我们一直请你到这儿来。”

    “昨天晚上我才头一次听说。”

    “你好像有点与世隔绝。”

    “我住在一家疗养院里。你知道……”

    他每次一开口,那支铅笔便在纸上沙沙地写起来,把他的杂乱无章的叙述整理成有条有理的、前后连贯的句子。

    “什么疗养院?”

    “福里斯特医生开的私人疗养院。”他还说出了那个火车站的名字。他不知道别的地名了。他解释道:“那里好像遭到过一次空袭。”他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我丧失了记忆力,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到了那儿。除了童年的事还稍微记得一点外,别的全忘了。他们告诉我说,我的名字叫理查德·迪格比。最初我连那张照片都没认出来。你看,这把胡子……”

    “我希望,现在你的记忆力已经恢复了。”矮个子厉声问道,他的语气略带挖苦,只带一点点挖苦。

    “我能记起一些事情来,但是不多。”

    “这种失忆症用起来倒挺方便。”

    “我正在尝试,”罗稍带愤怒地说,“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英国法律规定,在你证明一个人有罪之前,得假设他是无罪的,对不对?我准备把我想得起来的有关那件凶杀案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你。不过,我不是凶手。”

    这个胖子开始微笑。他抽出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眼指甲,然后又把双手插回两腿中间去。“这很有意思,罗先生,”他说,“你提到了凶杀,可我没有对你提起任何关于凶杀的事,另外,报纸上也没写着凶杀这个词……现在还没有这么提。”

    “我不懂你的话。”

    “我们办事要一丝不苟。你把他刚才的供述念一下,比维斯。”

    比维斯照办。他的脸紧张得发红,像是一个个子长得过高的小学生在讲台前朗诵《申命记》 [2] 。“我,阿瑟·罗,自愿做出以下供述。昨晚,我看见了一张报纸上登了我的照片,才第一次知道警方要找我谈话。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住在福里斯特医生开办的疗养院里,因为我在一次空袭中丧失了记忆力。我的记忆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我希望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凶杀案的全部情况说出来……”

    警官打断比维斯的朗读。他说:“怎么样,记得准确吧?”

    “我想是的。”

    “以后会让你在上面签个字的。现在请把那个被害者的姓名告诉我们。”

    “我记不起来了。”

    “我明白了。那么,是谁告诉你我们要找你谈有关那件凶杀案的事情呢?”

    “福里斯特医生。”他回答得这么快,使警官感到意外。连比维斯也着实犹豫了一阵后,才重新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做记录。“是福里斯特医生告诉你的?”

    “对。”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他是从报纸上知道的。”

    “我们从来没在报纸上提到过这件凶杀案。”罗疲惫不堪地把脑袋枕在手上。他的脑子又感到了联想的压力。他说:“也许……”可怕的往事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结晶,消融……

    “我不知道。”他认为,警官的态度比刚才稍微缓和了点。警官说:“用你自己的话把你记得的事告诉我们,按什么顺序都行。”

    “我的话肯定没有次序。先说波尔吧。他是福里斯特医生的病号楼里的看护,狂暴型的患者都被送到那儿去,但我认为那些病人并非都是狂暴型的。我知道,我以前见过他,是在我失去记忆力以前。我记得有那么一间破旧的小房屋,里面挂着一张画,上面画的是那不勒斯湾。我好像就住在那儿————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是不会选中那种地方的。但我说的这些只是主观感觉而已,而不是事实。”

    “没关系。”警官说。

    “这正如你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但大部分内容却已经被遗忘了。我记得自己心情很沮丧,感到很恐怖,是的,有一种危险感,还尝到一种怪味。”

    “什么东西的味道?”

    “我们正在喝茶,他要我给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记不起来了。我确实记起来的东西却很荒唐。一块蛋糕。”

    “一块蛋糕?”

    “一块真正用鸡蛋做成的蛋糕。接着发生了一件事……”他感到极度疲劳。太阳出来了。城里到处都是去上班的人。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人,正看着别人去接受圣礼,而自己却被抛弃了,他要是知道他在干什么事就好了。

    “你想喝杯茶吗?”

    “是的。我有点累。”

    “去弄点茶来,比维斯,再拿几块饼干————或者蛋糕。”

    在比维斯回来以前,警官没有提别的问题。当罗伸手去拿蛋糕时,他却突然说:“恐怕这块蛋糕不是用真正的鸡蛋做的!你的那块蛋糕准是家庭自制的。那种蛋糕你是买不到的。”

    罗不假思索地答道:“哦,不是买的,是赢来的……”他打住了,“真奇怪,我没想到……”茶使他感到有劲了。他说:“你们对凶手不太坏嘛。”

    警官说:“继续回忆吧。”

    “我记得有许多人在房间里围坐成一圈。灯灭了。我担心有谁会走到我背后来,捅我一刀或者把我勒死。一个声音在说话。那个声音简直糟透了,是一种绝望的痛苦。但我连一个字也记不得了。后来所有的灯都亮了,一个男人死了。我猜想,你们追问我干的事就是指这个。但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你能记得那个男人的脸吗?”

    “我想能记得。”

    “把案卷拿来,比维斯。”小房间里越来越热,警官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浸湿了他那金色的小胡子。他说:“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脱掉外套。”他把自己的外套脱掉,露出一件珠灰色的衬衣,银白色的臂环正好箍在袖口上。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洋娃娃,仿佛这个洋娃娃身上的东西只有外套可以脱去。比维斯把一份硬纸壳封面的案卷放在桌子上。警官说:“你把案卷翻一遍————一会儿就会发现里面还有几张零散的照片,你看能不能把那个被害者认出来。”

    警方掌握的照片与护照上的照片相仿。智慧能使一张平常的脸孔带上某种特殊的情调,这是一架廉价照相机所无法拍下来的。有时,尽管面部线条、鼻子和嘴巴的形状照得逼真,谁看了都会承认,但我们还是争辩说:“这不是我……”

    案卷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动作越来越机械。罗无法相信他是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只有一次,他迟疑了片刻,他看到一张零散的照片以后,他的记忆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照片上那个男人的稀疏头发贴在后脑勺上,眯缝着的眼睛看向一旁,像是要避开摄影灯的强烈灯光。照片的左下角还有一支斜放着的铅笔。

    “认识他吗?”侦探问。

    “不。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他是商店的老板吗?我想了一下,但还是不认识他。”罗继续翻看案卷。有一次,他抬起头,发现警官已经把手从两腿下边抽出来了。看来警官已经对此失去了兴趣。剩下要翻的页数不多了。不久,一张脸意外地出现了:这个不知名者前额宽阔,身穿深色城市服装。随着这张照片的出现,一大群人物的脸孔冲出罗的潜意识的大门,熙熙攘攘地涌入他的记忆中。他说:“就是他。”罗顿时头晕目眩,往椅子里一靠,觉得天地在他周围旋转……

    “胡说八道。”警官声色俱厉地说,“你一直让我猜哑谜……真是一个好演员……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们用我的刀子干的。”

    “别演戏了,”警官说,“这个男人没有被杀死,他跟你一样活得好好的。”

    2

    “他还活着?”

    “当然,他还活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他。”

    “反正在那个案子里我不是凶手。”他的倦意完全消失了,他开始注意到外面的天气很好。“他的伤势很重吗?”

    “你真的是说……”警官产生了怀疑,比维斯也不想做记录了。警官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事发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你认为你看见了什么?”

    罗看着那张照片,支离破碎的片段回忆在他的脑中变得愈来愈清晰。他说:“好极了。有一位太太,名叫……名叫贝莱。是在她家里。一次招魂术表演。”他蓦地看见一只沾满血污的纤纤细手。他说:“这事为什么……福里斯特医生在场。他告诉我们说那个男人死了。他们派人去叫警察。”

    “是同一个福里斯特医生吗?”

    “正是他。”

    “他们让你走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逃走的。”

    “有人帮你逃走吗?”

    “有。”

    “是谁?”

    往事在脑中渐渐再现。卫兵已经离开了大门,现在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安娜的哥哥帮助了他。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兴奋的脸,感到自己的手指关节被敲了一下。他不愿意出卖那个年轻人。他说:“我记不得了。”

    矮胖子叹了口气。“这件事不应该由我们来办,比维斯。”他说,“咱们最好把他交给59号。”他给一个叫普伦蒂斯的人打了电话。“我们把他交还给你,”他抱怨道,“你们怎么老是把这种人交给我们呢?”说完,他和比维斯带着罗,穿过一个四周都是灰色高楼的宽敞院子。几辆有轨电车在泰晤士河河堤上驶过,鸽粪落在堆得到处都是的沙袋上,使周围带上了一种田园气息。他毫不在乎他们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显然是怕他逃跑。他仍然是自由人,他没有犯过杀人罪。他的记忆力正在逐渐恢复。他骤然说:“他要的是那块蛋糕。”他笑起来了。

    “把你的蛋糕留给普伦蒂斯吧,”矮个子没好气地说,“他是这儿的现实主义者。”

    他们来到另一排楼房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跟刚才那间几乎完全一样。一个身穿花呢西服、蓄着爱德华式八字胡的男人坐在室内,他仅仅坐了个椅子边,仿佛那张椅子是根顶端可以打开的手杖。“这位就是我们登报寻找的阿瑟·罗先生。很幸运,我们使他恢复了记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啊!我们完全可以开个诊所了。让他说说科斯特被杀的情况吧,你一定会有兴趣听的。”

    “有意思,”普伦蒂斯带着中年人惯有的那种彬彬有礼的口气说,“不是我的那个科斯特吧?”

    “正是他。还有,他死的时候,一位名叫福里斯特的医生在旁边。”

    “是我的那个福里斯特医生吗?”

    “好像是。这位先生曾是他的病人。”

    “我不坐了。你喜欢古怪的人。我不喜欢。我把比维斯留给你吧,你也许需要有个人做记录。”矮胖子朝门口转过身去说,“祝你做个好梦。”

    “你真够朋友,格雷夫斯。”普伦蒂斯说。他向前欠了欠身,像是要拿出一瓶好酒。优质花呢的气味越过桌面飘过来。

    “那个疗养院好不好?你愿意说说吗?”

    “只要不跟医生吵架。”

    “哈哈……那当然。还有呢?”

    “你如果是狂暴型病人,那就有可能住进病号楼。”

    “妙极了,”普伦蒂斯先生一面说,一面捋着他那两撇长长的八字胡,“我们深感敬佩……你没什么要抱怨的吗?”

    “他们对我很好。”

    “嗯,也许是这样。那里住的都是自愿入院的病人,要是有人提出控诉的话,我们就能有机会到那儿去看看了。我已经等了好久啦。”

    “病人一旦进入病号楼,那就太晚了。如果你没疯,他们会很快把你弄疯。”罗在苦苦思索中一时忘记了斯通这个人。他想起了门后传出的那个疲倦的声音,感到非常内疚。他说:“他们现在把一个人关进了病号楼,但那个人并不是狂暴型病人。”

    “你和我们的福里斯特医生意见不一致吗?”

    “那个人自称看见医生和波尔————波尔看护————在波尔的房间摸着黑做什么事情。那人告诉他们说,他正在寻找一扇可以当射孔用的窗户。”罗停了片刻,“他有一点疯,但并不厉害,不是狂暴型。”

    “说下去。”普伦蒂斯先生说。

    “他认为德国人占领了池塘中的一个小岛。他说他看见他们在挖战壕。”

    “然后他就对医生说了?”

    “是的。”罗恳求他说,“你不能把他弄出来吗?他们给他穿上了紧身衣,其实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个,”普伦蒂斯先生说,“我们必须慎重考虑。”他用挤奶似的动作捋着胡子。“对这件事情我们必须进行全面考虑,是不是?”

    “他会真的变疯的……”

    “他真可怜。”普伦蒂斯先生用不能令人信服的口气说。他彬彬有礼的谈吐中带着一些冷酷无情。他把话题一转:“那么波尔呢?”

    “有一次他来到我屋里————我记不得这件事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了————他向我要那块我赢来的蛋糕。但是发生了一次空袭。我有一个想法,觉得他想杀死我,因为我不愿意把那块蛋糕交给他。那是真正用鸡蛋做的蛋糕。你认为我也疯了吗?”他焦急地问。

    普伦蒂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不会那么说你。生活是很奇怪的,嗯,很奇怪。你应该多读点历史。你知道蚕是被人放在空心的手杖中偷运出中国的。谁也不能确切说出,钻石走私贩在什么地方做黑市交易。现在,我正在寻找————哦,极其迫切地寻找一样东西。它也许比一块钻石大不了多少。一块蛋糕……很好,不是吗?但他没有杀你。”

    “我的记忆中有许多空白。”罗说。

    “他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你的?”

    “我不记得了。在我的一生中,有许多年头的事我仍然记不起来。”

    “我们很容易忘掉给我们造成痛苦的事情。”普伦蒂斯先生说。

    “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罪犯,那样的话,这儿就会有我的档案了。”

    普伦蒂斯先生从容不迫地说:“我们谈得很好,很好。现在,让我们回到凶杀案————科斯特的凶案上来。当然,他们制造这起假凶杀案的目的很可能是把你藏起来,使你不至于到我们这里来。但后来的情况如何呢?显然,你没有藏起来,但也没有来找我们。那么,你当时知道什么呢……或者,我们当时又知道些什么呢?”他把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说:“这个问题真妙。人嘛,几乎可以用代数式来表示。请把你刚才对格雷夫斯讲的话统统告诉我。”

    罗把他刚才记起来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一个拥挤的房间,灯关掉了,一个声音在说话,一种恐惧感……

    “格雷夫斯认为这些没意思,我敢这么说。”普伦蒂斯先生说,他抱住自己的瘦骨嶙峋的膝盖,轻轻摇晃着,“可怜的格雷夫斯,他只对铁路搬运工干出的桃色案件感兴趣。在我们这个部门里,每人都有他们自己古怪的兴趣。所以他不信任我们,确实不信任我们。”

    他开始翻阅案卷,看样子就像用一种可笑的动作翻阅家庭相册。“你是研究人性的吗,罗先生?”

    “我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比如说,这张脸……”

    这就是那张罗先生看到它时犹豫了片刻的照片。他犹豫起来了。

    “你认为这个人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普伦蒂斯先生问。

    这个人的上衣口袋里斜插着一支铅笔,是一件寒酸的上衣。他露出一副随时准备受挫的神态,眼镜周围布满了表示他有学问的皱纹。罗仔细观察了一阵这张照片后,他的疑团全部解开了。“他是一个私人侦探。”罗说。

    “你算说对了。这个不知道名的小个子隐匿了他的那个字母不多的名字……”

    罗微笑了:“我猜他叫琼斯。”

    “你不要去想他叫什么,罗先生。你和他————就让咱们叫他琼斯吧————有某些相似之处。你们俩都不见了,但是你回来了,比维斯,那个雇用他的机构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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